我是张薇,毕业于北京大学,艺术学硕士。主流的艺术史写作大多将文人书画作为主流,因匠人为器,工匠为文人不齿,以器为玩物,工艺退而居于支脉。学习艺术史近九年,我似乎习惯了带有偏见的眼光回看历史,倾心并流连于博物馆历代书画的橱窗前,并用艺术史的方法去剖析古物,求证其年代、作者、真伪。查阅文献、写作论文、听讲座、看展览是我学术的常态,而我始终在思考它如何能将我的所学和我的日常生活联系起来?
机缘巧合,我在家乡四川眉山的乡间看到大伯伐竹编织小簸箕的过程。说起竹编,四川的自然条件十分适合竹子生长,这里生长的慈竹品种竹节长、韧性强,十分适合制作竹编。大伯十多岁时,单凭耳濡目染就对竹编技艺谙熟于心。而今,屋后种竹,家中几乎所有的农具都由自己编造,他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说做竹编需挑选沙土里生长超过三年、竹干笔直且略带黄斑的老竹。从选竹到破竹再到成竹篾,用砂纸将每根篾条打磨光滑,量好尺寸并组织架构开始编织,最后锁边调整。编成一个小竹簸箕需要整整一天功夫,看似简单的工序却细碎繁复,得来尤其不易。而耗费他一天时间做出来的小簸箕却只能卖十几块钱,同江南那些价格不菲的竹编工艺品还相差甚远。
随后我走访了四川竹编艺术之乡--青神。在青神竹编艺术博物馆中陈列着各式各样的竹编制品:农具、器具、摆件、包装、衣服等等。同时,见到了青神竹丝扣瓷非遗传承人陈云华的儿子陈岚先生。陈先生向我讲述竹编的历史、自己的传承故事以及竹编工艺。天时,地气,材美,工巧成就了当下细腻典雅的竹丝扣瓷。洁白的瓷肌在素色竹衣的装扮下灵动起来,被赋予了色彩、肌理和层次。民间粗犷的竹背篓、竹簸箕、竹耙等农具似乎越来越远离都市时尚,然而它们又以另一种方式回归到当下生活中。
接下来,我又走访了其它多处竹编产地并寻访竹编艺人,如成都刘氏竹编、平乐古镇游师傅的竹丝扣瓷、贵州肇兴侗族竹编、江南地区竹编,并在上海金泽工艺社看到了多样的竹编藏品。古代文人咏竹爱竹赏竹画竹,而竹编工艺得以传承却依赖于农耕文明。竹之美不仅呈现在文人书画的笔墨姿态上,更在寻常百姓家的日常生活中得以渊源流长。
二十世纪,艺术史研究的对象逐渐多元化,将被忽略的器物工艺如髹漆、家具、文玩等纳入到艺术史写作。与此同时,今日所谓的"非遗"、"手工艺"也被重拾,曾经被遗忘的民艺器物、手艺、匠人又回归到人们的视野之中。这些手工艺存在于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世代传承。比起艺术史研究侧重于静躺在博物馆橱窗中的高古器物,当下的手工艺是原生的活态传承,它具有吸引力和生命力,更值得我们研究。当民艺物品脱离自身被制作、被触摸、被使用的环境而进入博物馆时,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已经死亡。
我想有一件竹编,可以陪我到老。
第一步,记录、保存并传播传统竹编工艺,进行竹编产品的研发。将现代设计理念融入竹编,并尝试与其他工艺如大漆、琉璃、植物染结合,使得竹编产品成为有设计感的实用艺术品。
第二步,推广环保、健康、可循环的竹编产品和生活方式。大机器生产时代,大量快速消费品被制造,同时带来了环境的破坏和资源的浪费。当物品被时尚潮流不停地抛弃和置换,将竹编产品如食器、灯具、花器引入日常家居生活,以竹编引导环保、质朴而精致的生活方式。
第三步,建立一个没有围墙的开放博物馆。我找到了一个方式,让我的所学与我的生活联系起来。艺术史与手工艺传承并非对立,巫鸿提出"原物"概念即要在艺术史研究中还原物品历史上被制作的过程以及被使用的状态。以四川竹编为契机,通过对其考察、制作和使用,在艺术史研究的基础上重现竹编原生态的制作和使用环境,为当下的竹编产品的研发构建文化根基。我始终相信最好的东西就在我们的母体文化中,复原传统竹编工艺的同时,了解竹编的历史发展脉络。在传统节日开展与竹编相关的讲座、体验和制作活动。
当今的机器大生产让我们已经失去了生活的基本技能,食物、衣服、纸笔、器皿什么都触手可得,以至于我们甚至忘了去问祖先们如何将它们制作出来,更无法谈及自己动手去做。"百姓日用即道",手工艺的传承就在我们每个人最基本的日常生活中。
我忽然觉得,旧俗的力量会将人们一次次带回到与竹器、竹林相依相偎的日子,回到人与植物、自然之间深刻联系的日子。竹编,也会在某一日重新归来,活在每一个靖江人的生活中,重新挺拔生长。
道、法、术、器,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经过40年的历炼,出生于1965年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黄小明已完成了用工具、技术探索总结东阳木雕创作规律的阶段,正跋涉在缘木问道、以道御术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