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谷孙同龄,巧得很,同年同月生,又是大同乡,都是浙东人。同一年考进大学,1957年,谈起来都还记得,语文作文题是“我的母亲”。两人读的都是英语专业,不过他在复旦,我在华东师大,可是碰巧两个年级结成“对子”,组织活动,常有往来。毕业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接触更多,答辩、讲座、审核、评奖,常常见面,很谈得来,于是友谊日深,相互也更为了解,成了很好的朋友。
是呀,他确实是人人称道的“老神仙”,因为他超凡脱俗,远离市井的喧嚣,与世间名利绝缘,躲在“神仙洞”里,“磨”他的词典,做他的学问;但他又是凡人,很通人情的凡人。他对师长,感恩不尽;对朋友,很重情义;对学生,爱护有加。所以我说谷孙是亦“仙”亦“凡”的人。
他有多篇文章,中文和英文的,写到先前的老师,尤其是徐燕谋先生和葛传槼先生,说自己是 “much beholden to”(“从他们那儿受惠很多”),赞徐先生“is a man of integrity”(“一个刚正不阿的人”),还自称是他的“disciple”(“门徒”)。谷孙传承着我们先人尊师的美德,虽然他已成就不凡,却依然对老师恭恭敬敬,始终不忘他们的恩泽。
他对朋友,一片真诚,从不说客气话,但你能体会到他真心待人。近几年,他已基本不参加博士论文答辩了。但三年前,我对他说,我还有最后两个博士生,能否请他当答辩委员会主席,他立刻应承,用上海话回答我:“一句闲话。”他与同事翟象俊教授是多年老友。翟是山东人,谷孙平时戏称他“老山东”,两人走动频繁,每周一次共餐,互报平安,多年来从不间断。有一年“老山东”查出很凶险的疾病,为了进一步证实或排除,医生建议他住院,谷孙一听说,二话没说,便慷慨解囊,一掷万余之数(当时是不小一笔钱),让他住进医疗条件最好的特需病房,令“老山东”感动不已。但谷孙从未在朋友间提及此事,好像压根儿就没有发生过。不是“老山东”亲口告诉我,我也根本不知道。这回在谷孙的追悼会上,又遇“老山东”,他心情沉重。说起陈年旧事,又补充道:“前些时我开刀,他又掏了两万,真是帮到家了……”“老山东”哽咽着,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