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令我钦佩的是淡泊名利,洁身自好,不随波逐流,很有风骨。这几年,有些学人,不做学问,到处参加会议,抓机会露脸,以此招揽名声。有的甚至逢会必到,反正差旅费不必自掏,趁机又可“周游天下”,说不定还有巧立名目的“束脩”,何乐而不为?他们很有些像作家张天翼笔下的华威先生,终日脚不点地,专以会议为营生。当然,说句实在话,学界风气不好,要“逆潮流”也不容易,有时更是碍于情面,不好推托,所以就某些个人来说,或许也难怪。但国之学术受损了,学者专家不专心问学,岂不同农民不务农,工人不做工一样吗?谷孙同别人不一样,尽管他名气很响,收到的各类邀请特别多,但他知道,大多学术含量不高,学者无非往主席台上一坐,充当一下摆设,让主办者感到“脸上有光”罢了。他断然抵制这种风气,此类邀请一概谢绝,而且多年来一直坚持。久而久之,学界都盛传:“陆谷孙是请不动的。”据我所知,如此不为名利所动,如此洁身自好的,整个外语界,找不出第二人。
他除了偶尔看些球赛,似乎没有别的爱好。或者说,他的爱好就是读书,做学问。这并非夸张,好多年前,《英汉大词典》大功告成,但他尚未接手这部《中华汉英大词典》,我在电话里问他:“在干什么?”他每次都会说,在看书或者写东西,随手拿出一个英文句子,与我分享其中的妙处,仿佛早就准备着的。现在呢,每次总是说“在看词典”,“得意的句子”也常与词典有关,譬如,1月的一封信上,我们一起欣赏的两个句子是:“女方态度高冷”,The woman acted superior and distancing;“无边落木萧萧下”,The leaves whirled and fell—a skyful of them 。4月来信写的是“马善被人骑”,All lay loads on a willing horse;“忙必出错”,Haste trips over its own heel。看得出来,他虽然整日埋首校样,很是辛苦,但打心底喜欢,也很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