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原读俄语系并非“顺理成章”,她原本想念建筑系,与乍看大胆的外表不同,她在重要关头谨慎到胆小,最后还是出于稳妥而念了文科。从俄语系研究生毕业的米原万里找不到工作,多少是因为家庭的影响。在日本国内,日共背景并非值得炫耀的因素。她当时给一本经济窘迫的杂志《现代俄语》担任编辑,向同传界大腕德永晴美约稿,因此走上了同传的道路。
后来活跃在苏联/俄罗斯与日本同声传译的第一线,其口译内容由政界、科学界到商业无所不涉的米原万里,第一次的同传经历却闹了笑话。那天是“有稿同传”,按理她只要照稿子念就行,米原却紧张得把耳机一扔,没关麦克风就说:“不行,我做不来,我不适合干这个。”
德永晴美毫不慌乱地劝阻道:“你不用逐字翻译,只翻译你听到的部分就行。”
这才有了后来的口译界传奇人物米原。据说她不像其他同传那样语速飞快,而是用最精准和巧妙的归纳,将中心思想传递,且能够将两国会谈间偶尔的幽默也巧妙地译出。
口译好的人,大多也从事笔译。然而米原几乎没怎么译书,唯一的译作是匈牙利翻译家洛姆布·卡特(Lomb Kató)的《我的外语学习法》。之所以不做笔译,一方面大约是米原对语言的完美苛求导致的强烈不自信,她曾在和学者沼野充义的对谈中说:“我害怕翻译文学作品,没有自信能好好表达,所以不太想译。”
一天读七本书的人
米原的第一本书是出版于1994年的《不诚实的美女还是贤淑的丑女》,同年获得了第46届读卖文学奖的随笔·旅行文学奖。光看书名实在很难想象其内容,仿佛是会让女权主义者愤而抗议的题目。就连那一年的读卖文学奖评委大江健三郎都开玩笑说;“这大概是我们读卖文学奖历史上最糟糕的一个标题。”
事实上,这是一本关于语言和翻译的书。“贞淑”指的是忠于原文,“美女”则是作为译文的工整性。米原作为口译者,既指出“口译和笔译绝不是一丘之貉”,也提出了惊世骇俗的“口译就等于是卖春妇”理论,意思是,人们需要口译的时候,愿意支付巨大的代价,一旦翻译任务完成,译者就形同不在了。而译者面对的不仅是语言之墙,更是文化之墙,尤其口译必须在极短时间内完成思索和反应,这本书便是从方方面面阐释了口译之道的艰辛与乐趣。
有很多人不相信米原万里在随笔中提到自己一天读七本书的事,后来由里在纪念姐姐的文章中提到,姐姐去世后,她和丈夫井上厦整理并捐赠了大量的书籍和首饰(热爱华丽亦是米原的风格)。同传经常需要在会议之前阅读大量的相关文件和书籍,恐怕是那时积累的速读能力。米原且读且分享,在《周刊文春》写了十年书评,后结集为《将人打垮的了不起的书籍》。
重返布拉格
1996年,NHK上映了纪录片《世界,我的心之旅程——布拉格,四个国家的同学》,纪录片是以米原万里的视角拍摄的,讲述她回到布拉格并赴欧洲其他国家,追寻旧同学的现状。2001年,角川书店出版了《说谎的安尼亚之鲜红的真相》,2002年,该书获大宅状一非虚构奖。
书里写了三个同学:教大家挑选男友的希腊人丽莎,爱说谎但仍然受到同学喜爱的罗马尼亚人安尼亚,南斯拉夫的雅思明卡。多年后的重逢,各种物是人非,曾经是狂热爱国主义者的安尼亚迁居英国,声称“民族或语言都很无聊,对人的本质来说,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及“祖国如今在我心里只有不到百分之十的分量”。
米原在书里没有给出直接的评价,而是将视线投射在三位女性的生活变迁上。她们拥有共同记忆的1960年代的布拉格,以及米原追寻旧友时所见的1990年代的中东欧,都是不可忽略的背景。正因为有国家、时代、民族、语言,人置身其中,才成为了他自身。
她唯一的一部小说《欧莉娅·莫里索布娜的反语法》也是基于同样的内核。欧莉娅实有其人,是米原在布拉格时代的舞蹈老师。故事则是纯属虚构的,故事中的“弘世志摩”在成年后难以忘记那个擅用反语毒舌嘲讽的老太太,老师在她心目中是个神秘人物,志摩忍不住利用出访欧洲的机会去探寻老师的过往。在这一过程中,出乎意料地揭开了苏联的许多往事。厚重的历史感本来会让这部小说显得沉重,而米原的写法既悬疑又幽默,读者不觉间便被一步步引入她设下的迷宫。需要提一笔的是,米原的父亲早年从事地下活动期间用的假名为“弘世哲夫”。
不诚实的“魔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