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翼杀手》 (1982)剧照
雷德利·斯科特:何为宿命
如果说菲利普·迪克所纠结的,是真与假之间的关系,那么雷德利·斯科特所纠结的,则更多的是生与死、人与上帝之间的关系。刚刚凭借《异形》大获成功的斯科特,本来不愿接下拍摄《银翼杀手》的任务,因为他不想就此被定型为一个科幻片导演。但他的哥哥弗兰克因癌症突然去世的事件,却让他对《银翼杀手》的故事产生了强烈共鸣:为什么人类无法掌控自己的宿命,却总是被有限的寿命和永恒的疾病所困扰?既然如此,如果有一天人类可以与造物主面对面交流,那么他会对自己的“父亲”说些什么?
复制人罗伊(鲁特格尔·哈尔饰)与他的造物主泰瑞尔博士(乔·特克尔饰)的对话,展现的正是人类面对死亡时所共通的困惑。泰瑞尔宽慰罗伊道,你一生的经历比正常人类还要光芒四射,所以为了公平起见,它的长度也只能是正常人类的零头;但这种“公平”,并不是罗伊想要的,也不是任何濒临死亡的人类,能从上帝那里接受的。
斯科特对“上帝”的宽慰所回应的,是一个暴戾的答复:罗伊用双手捏碎了泰瑞尔博士由血肉之躯组成的眼球,这像极了约翰·弥尔顿的叙事长诗《失乐园》里,“堕落天使”路西法对上帝的诅咒。罗伊所代表的自由意志,与泰瑞尔所代表的先验宿命之间的永恒冲突,让《银翼杀手》超越了陈规俗套,成为了具有哲学思辨气质的科幻杰作。斯科特本人虽然在《普罗米修斯》与《异形:契约》中不厌其烦地重新探讨着这一主题,却在深度与力度上都远不及自己的前作。
《银翼杀手》 (1982)剧照
终极之问——戴卡德究竟是不是复制人?
戴卡德的身份问题,问题大概是影迷们纠结最多的问题,也是影片的几位核心主创最无法达成一致的问题。在菲利普·迪克的原著中,戴卡德显然不是复制人,而影片的编剧范彻,主演福特,以及续集《银翼杀手2049》的导演德尼·维勒纳夫,也都这么认为。问题在于,作为《银翼杀手》最名副其实的造物主,雷德利·斯科特本人却坚定地站在答案的另一边,他认为戴卡德必定是复制人,不然整部电影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那么作为观众,我们究竟应该站在斯科特一边,还是站进福特与维勒纳夫的阵营呢?其实对于这个问题刨根问底,本身就会减损整部电影带来的乐趣。以原著而论,迪克小说的最大魅力,便是产生于主人公对自我身份的持续困惑,至于这种困惑在本质上是否有理可循,倒不是值得深究的重点。
对于《银翼杀手》这部电影来说也是一样,影片的魅力,正是在于戴卡德模棱两可的身份问题为文本带来的丰富质地。作为一个自认为是人类的侦探,戴卡德却对世界充满冷漠和厌倦,反倒是他所追杀的复制人,显得对生命和他们的同类更有热情与同理心,这本身不就是对于在工业时代渐趋消亡的人性的绝佳反思吗?
而如果真相相反,戴卡德是一个不知道自己身份的新款复制人,那么制造他的泰瑞尔公司,就已经将企业阴谋推向了全新的层面。而戴卡德在地球生物链里的地位,或许比他捕杀的复制人更加低下,因为他只是受到人类利用的杀戮工具,当罗伊这类具有自我意志的第6代复制人被赶尽杀绝后,第7代复制人戴卡德,在人类眼中也就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然而随着见证第6代复制人接二连三的死亡,戴卡德的自我意识,也似乎正在被自己的同类所渐渐唤醒,这种意识是来自于卓拉(乔安娜·卡西迪饰)与普丽丝(达瑞尔·汉娜饰)在濒死时分体现出的强烈求生欲,也是来自复制人领袖罗伊坚韧叛逆的“人格”魅力。如果《银翼杀手》可以被视为一则反抗大财团与商业社会的左派寓言,那么这则寓言的关键正在于戴卡德的自我觉醒。然而若将影片视为一次人类在上世纪80年代对人性本身做出的自我反讽,那么它也不会失去任何力度。所以,我们又何必为了一个“麦高芬”式问题的虚空答案,让整部电影为观众赋予的文本厚度徒然减半呢?
《银翼杀手2049》海报
对于《银翼杀手2049》,笔者的期待值不算太高,因为人类如果真的花了三十年时间都没能意识到,把机器人造得跟自己一模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作死行为,那么这个物种就真的可以去死了。但导演维勒纳夫对于原版电影,却有着相当准确的理解:“在《银翼杀手》的世界里,很多人都会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产生疑问,这种疑问驱动着人物,它比答案更有力。”所以,如果维勒纳夫能在自己这次对经典的续写中,把他的如上态度贯穿始终,那么《银翼杀手2049》,大概也就成功了一大半。
这几部获奖的热门大片中,《三块广告牌》正在影院热映,《水形物语》3月16日马上要和观众见面,《敦刻尔克》、《至暗时刻》、《寻梦环游记》、《银翼杀手2049》都是去年院线上映过的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