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反而落了下乘。
《妖猫传》则不然,尽管它也重构了历史,但它的价值表达是隐藏在故事背后的,而当观众只看到故事时,就自然会有多重解读。
故事开始,是日本僧人空海随着遣唐使来到唐朝,这里的一切都随着空海的视角让人新奇,繁华的街道、拥挤的人群、享受的生活,最重要的是兼容并蓄——在朝廷当官的,有许多是外国人,有西域的,有日本的。
比如李白的好朋友,唐左散骑常侍安南都护就是日本遣唐使阿倍仲麻吕。
这是一个建构的过程,故事先构造出一个让人向往的唐,在这个唐里,有极乐之宴,有唐玄宗可以披头散发和安禄山一起演奏,有唐玄宗可以让全城百姓不分贵贱来看自己的爱妃杨玉环,有杨玉环,还有李白。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观众以为这就是《妖猫传》中的唐了,但是很快陈凯歌亲手把这个绚丽至极、如痴如醉的美雕刻的唐给砸碎了。
盛世之下,安禄山反了。
盛世之下,金吾卫陈玄礼发动了政变,要求杀死杨贵妃。
唐玄宗不能不杀杨贵妃,不杀的话金吾卫不答应;李隆基也不能亲手杀杨贵妃,杀了的话,陈玄礼会担心李隆基日后报复。这时李隆基、高力士还有一个幻术师合谋了一个让人作呕的阴谋,这个阴谋使得盛唐的华彩里出现了脓疮,最终腐蚀了整个大唐。
“花钿委地无人收,翠翘金雀玉搔头。君王掩面救不得,回看血泪相和流。”
这是陈凯歌的解与结。
于是有人不懂了,他们不理解这为什么要拍成一部电影。他们觉得花了那么多钱、耗了那么多精力,最后拍的为什么不是政治而是一个爱情?
拍的是爱情,看到的不是爱情。
电影的切入视角有二,一是日本和尚空海,一是大唐诗人白乐天(即白居易)。白居易负责的是建构,他不断跟空海描述着盛唐的伟大,怀念着三十年前(历史上是五十年前,为了故事更加紧凑修改了时间线)的极乐之宴;空海则负责解构,他不断将白乐天心中的那个盛唐撕开外衣,让白乐天看到冷酷的君王的爱情,只会是主人和宠物般的爱恋,绝不浪漫。
主人与宠物,这是李隆基和杨玉环之间的人物关系,也是故事开始时陈云樵(原著是刘云樵,电影改编得更合理)和他妻子之间的人物关系。看似和谐、浪漫的爱情,其实背后是附庸,在冰冷的历史面前,没有人不是牺牲品。
人在高大面前都是渺小的。张艺谋用美丽的空镜头来表现渺小,陈凯歌用人物的无助感来表现渺小。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李隆基是大唐、杨玉环是大唐、李白是大唐、阿倍仲麻吕也是大唐……所有的人加在一起,才是陈凯歌想表现的大唐。
白乐天会写《长恨歌》,那里有自己想要看到的唐。他总是写不满意,但他最后不改了,因为他幻想了、梦碎了,又重新将它拼了起来。
空海会来长安,这里会有自己想寻找的唐。他来的时候,面对着死亡,背熟的经书通通忘光了,只剩下一个母亲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孩子睡了我就平静了。”因为这才是人性最原始、最本质、最世俗的情感。
李隆基为了讨杨贵妃欢心、为了自己的虚荣,开了极乐之宴,这是唐。唐玄宗为了唐的基业,为了自己的皇位,牺牲了爱妃,这也是唐。
杨玉环面对着所有喜欢自己的人,只想得到爱的表白,这是唐。杨贵妃知道了真相,却因为爱情,依旧义无反顾地往前走,这也是唐。
李白挥笔就是唐。大唐容得下李白,杨贵妃说:“李白,大唐因你而了不起。”这句话背后,一定也有着导演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