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当我们谈到民间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时,总喜欢用“原汁原味”、“原生态”之类的概念来限定它、强调它,似乎民间文化是凝固不变的、僵化了的事物。这与我们长期受到“历史遗留物”等说法的影响不无关系,也与我们把眼光过多地投放到“过去”而不太关心“现在”有关。个别人士还把马丁·海德格尔首创的本真性(Authenticity)这一反思性哲学概念作为强调“原汁原味”的理论根据,其实是一种误解。“本真性”这个概念是针对全球现代化进程中文化生态环境的急剧恶化而提出的,它被广泛应用于许多不同的学科领域。对其阐释,也各有侧重。并且,这一概念似乎还在不断地被充实、丰富、完善的过程中,可说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概念。本真性的核心是真实性。将这一概念应用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不但要牢牢把握真实性这个核心,还应当把全面性、地方性、认同性纳入本真性的思考和阐释范围。全面性就是要求完整、完全,不能截取该文化事象的某一段或局部;地方性是指它的产生和中心流传地区(其中有知识产权的归属问题),不能毫无联系地把甲地的说成是乙地的,更不能把民间的抢过来说成是自己个人的;认同性是指当地广大民众对自己的某种传统文化具有自信、自觉和强烈的认同感,并积极地参与到存续和创新的实践活动之中。与本真性这一概念对立的,应当是指那些只取一点民间文化因由,胡乱编造,却又打着民间文化的旗号将其商品化以谋求经济利益,使其脱离当地民众生活,得不到当地民众认可的造假行为,而不是指民间歌手本人在原有基础上的发展、变革和创新,也不是指艺术家在民歌音乐基础上的严肃改编与再创作。其实,包括花儿在内的民间文化都在随时代的变化而变化。正如德国阐释学家伽达默尔所言:“传统并不是我们继承得来的一宗现成之物,而是我们自己把它生产出来的,因为我们理解着传统的进展,并且参与在传统的进展之中,从而也就靠我们自己进一步地规定了传统。”(《真理与方法》)这段话里的“我们”一词,主要是指参与某种文化活动的传承主体。我们在花儿的保护工作中,既要关注它“优质基因”(主要指它的形态构成要素、特定的实践方式等)的挖掘、提炼和传承,也要关注它本身的吸纳、创新和“与时俱进”的特点,并将其纳入我们的观察和研究范围。比如,现在大家都认可的花儿《下四川令》,原先是流传在甘肃陇南礼县、西和县一带的山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由已故著名花儿歌唱家朱仲录先生采集到后,与刘峰合作改词编曲。其唱词为:“一溜溜山来者哟两溜溜山,三溜溜山,脚户哥下了个四川;今个子牵来者哟明个子牵,天天牵,夜夜的晚夕里梦见。”“凤凰展翅者哟三千里,大雁儿,它离了雁群者瘦了;脚踩上大路者哟心牵了你,哎哟哟,喝油也不长个肉了!”这个原先只是两句一首的山歌,被他们改编为河湟花儿的“两担水”格式(即六句一首,一、二句和三、四句之间各有一个半截句),并在甘、青地区传唱,得到了民众的喜爱和认可,在曲调方面也较原先的山歌有所拓展,现在已成为大家公认的花儿了。在甘肃康乐莲花山一带流行的花儿中,每年花儿会都能收集到大量的新唱词,充分展现出民间歌手与时俱进的创作才能。比如,有三首反映农民新生活的花儿非常精彩:“媳妇头发要染呢,女孩儿硬要拉展呢,老伴说是要卷呢,都把时髦要赶呢,全都叫我付款呢。”“镯子买下十对呢,时装挂下一柜呢,皮鞋多者排队呢,我就这么消费呢。”“穷了谋者吃饱呢,富了寻思吃好呢,筷子拿上胡搅呢,馋者要吃野草呢。”像这类由民间歌手自己经过创新、移植、引进而被群众认可的作品和新产生的反映时代新貌的花儿,都属于原创性的作品,应当纳入传承和保护的范围,不能认为它们是“非传统的”而予以否定。还有一首传统花儿,本来是“核桃的壳壳里照灯盏,头发细的些捻子;我维的阿哥脸皮软,芝麻大的些胆子”这样四句。朱仲录先生觉得它好是好,但还不够来劲。于是加以改动,变成了两担水的结构,增加了一段,成为男女对唱的形式。于是就成为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