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骗术大师之所以自诩为侦探界(和妖怪界)的阿尔法,是因为他们不但能解决案件,还能像参禅的高僧一样,以案件为“标月指”,来勘破世界的本质。对他们来说,世界乃由不同的主观性构成,其根本的共性在于“我执”。在出道以来的几十部小说里,京极揭示了人的自我保护可以造成怎样的心理奇观和社会“共罪”,而他的“驱魔师”则不厌其烦地向人们演绎,这些“景观”是如何作用于每个具体的人,就像让鱼知道水。
“妖怪”本身就是人心,这一点并非京极个人的创意,而是出自他对传统日本妖怪学的严肃解读。只不过在京极看来,现代的妖魔为祸更剧。如中国作家阿城说,一个国家如不生产一定数量的暴力和色情片用以宣泄,那么现实中的暴力和色情就可能过于泛滥。京极如此努力地描述怪力乱神,未尝没有相似的用意。他曾在一次访谈中说,如果一味追求成为经济大国而排斥了那些美丽的怪谈,国民是不会幸福的。的确,科学的时代,不被承认的现象会造成更大的反弹。人心的异化堆积成了心魔,事件过去了,却在无形处留下了痕迹。而当假象的迷雾消失,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承受裸露出来的真实。
在文学的种种治愈模式中,让人直面伦理责任的那一种最难也最高级,而这正是“京极堂”的任务。骗子大喊“造假有理”,因为天上的星座虽只是人眼造成的错觉,但星座神话却和“星象学”一样,有其独特的价值,可以揭发罪行,也可以治愈伤口。从这个意义上说,京极的故事几乎都是伦理性的。读了他细腻华丽的怪谈,再去读读我国的传统经典《太上感应篇》《楞严经》,念一念“祸福无门,惟人自召”,真是毫无违和感。京极的确对佛家的缘起论和易学的阴阳义理都颇有研究,并将之烘焙成了小说的套路。如“损料屋”自称其买卖的实际功能是填补事件(人心)的缺口,但不能填得太过,成了一座土馒头,那就要“亢龙有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