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12月25日,香港沦陷。1942年年初有《壬午元旦对盆花感赋》诗:“寂寞盆花也自开,移根犹忆手亲栽。云昏雾湿春仍好,金蹶元兴梦未回。乞米至今馀断帖,埋名从古是奇才。劫灰满眼是愁绝,坐守寒灰更可哀。”“乞米”是这时段的主旋律。陈寅恪《书信集》致傅斯年第三十一函至四十八函皆往来讨论“钱”事。傅先生可谓极富耐心,助陈最多。艰难时刻往往由史语所出面相助。
5月5日终于经由广州湾离港,6月末抵桂林,应广西大学之聘。因陈夫人原籍广西,桂林各方面又较宜居,故留桂,引起傅斯年强烈不满。8月14日傅斯年致陈寅恪函云:“兄之留桂,早在弟意中,弟等及一组同人渴愿兄之来此,然弟知兄之情况,故此等事只有凭兄自定之耳。其实当年兄之在港大教书,及今兹之举,弟皆觉非最妥之办法。然知兄所以如此办之故,朋友不便多做主张,故虽于事前偶言其不便,亦每事于兄既定办法之后,有所见命,当效力耳。……兄今之留桂,自有不得已处,恐嫂夫人在彼比较方便,但从远想去(按:四字加着重号),恐仍以寒假或明年春(至迟)来川为宜。此战事必尚有若干年,此间成为战地,紧张之机会故远在桂之下,至少此为吾辈爱国者之地也。兄昔之住港,及今之停桂,皆是一‘拖’字,然而一误不容再误也。目下由桂牵眷到川,其用费即等于去年由港经广湾到川,或尚不止,再过些时,更贵矣。”(《遗札》988页)责陈贪图舒服,太听夫人话。
同时,傅斯年复函广西大学校长张颐,劝其莫留陈在桂云:“寅恪先生事,弟之地位非可使弟‘奉让’者,然历年来此等事,皆由寅恪自己决定。因寅恪身体、精神,不算健康,故彼之行止,朋友未可多主张。寅恪历年住港,本非其自愿,乃以其夫人不便入内地,而寅恪伦常甚笃,故去年几遭危险。今寅恪又安家在桂林矣。既接受广西大学之聘,恐迁眷入川非明年不可也。寅恪来书,节略抄奉一阅。弟于寅恪之留广西,心中亦不赞成,然寅恪既决定如此,故前次致弟信,弟即转托杭立武兄矣。至于明年寅恪入川(亦要看他夫人身体如何),弟等固极愿其在李庄,然如贵校确有何等物质上之方便,于寅恪之身体有益者,亦当由寅恪兄自决之,只是两处天气、物质,恐无甚分别,而入川之途,乐山更远耳。且为贵校办研究所计,寅恪先生并非最适当者,因寅恪绝不肯麻烦,除教几点钟书以外,未可请其指导研究生(彼向不接受此事),而创办一研究部,寅恪绝不肯‘主持’也。弟所见如此,此信及惠书均抄寄寅恪矣。”(《遗札》991页)由此函可知:一,陈氏不来李庄因其夫人,夫人不来因天气、物质等因素也;二,“节略抄奉”以示他人,不知妥还是不妥;三、桂林与李庄两地,天气、物质是否“无甚分别”,我未至其地,不敢置评,耳食所得,李庄甚苦;四,傅氏做人做事,无人敢不信其真,然若以小人之心度之,信末“此信及惠书均抄寄寅恪矣”云云,如何“节略”既未可知,是否“抄寄”亦难对证;五,至于“不指导研究生”云云,已近于毁人令誉,其所言是否属实,下详。
8月31日,傅斯年致叶企孙函云:“寅恪就广西大学之聘,弟不特未加阻止,且他来信派弟写信给杭立武兄,弟即办了。弟一向之态度,是一切由寅恪之自决,(实则他人亦绝不能影响他,尤其不能影响他的太太。)彼决后,再尽力效劳耳。其实彼在任何处一样,即是自己念书,而不肯指导人,(本所几个老年助理,他还肯说说,因此辈常受他派查书,亦交换方便也。一笑。)但求为国家存此一读书种子耳。”又说:“目下恐须依旧发彼一聘书,其格式如下……”(《遗札》996页)“依旧”二字加着重号,与前“目下恐须”四字连读,其意似谓发其聘书,彼亦不来,然虽白发,面子上亦须做也。陈虽不来,又事事依靠傅某,若依傅先生实意,此聘书必不发矣。对陈之不满已明显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