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自陈归国之初到建国之初,皆“与人为善”,沈氏兄弟好几年不作一文,沈兼士偶作一“鬼”字,便得寅恪大奖,认为一个字就是一部文化史;称杨树达为“汉圣”,杨一生感戴。对后辈更提携赏赞,毫不吝惜,正如周一良所言“对于后辈,只要有一得之愚,他总不吝嘉奖”,仅就《年谱长编》所列,已指不胜屈,奖陈述(168页),奖张荫麟(161页),奖罗尔纲(184页)。当然你如果不是周一良、陈述、罗香林,而要求他谆谆教诲,一点也不能不耐烦,那类似找事儿。建国以后便很少赞人,偶赞唐长孺,唐先生一生感戴,自许“教外别传”。唯一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是冯友兰先生著述审查,讲了一些一看就有问题的话,后来自我纠正,不再这样讲。陈捐馆数年,冯作文纪念,称陈先生“性格孤僻”,与卞僧慧所记,恰成对照(卞氏《老师之老师,公子的公子》云:“同学常看到陈、冯两先生在校园中相遇。陈先生抱着一大包书,冯先生拿的东西不多。相见之后,往往驻足很久。遥见两先生略作寒暄,即见陈先生讲说甚多,冯先生频频点头示意,亦有时插话,陈先生再讲。最后,两先生相向鞠躬九十度,各奔前程。”按,罗尔纲即记陈氏“胸怀旷达”,罗氏虽非久知陈者,但就学界交往言,并非如何孤僻,反倒可以说如鱼得水)。
我相信,以傅先生之资历、人品,其言必有所据,虽与其他大量记载不符,但傅先生所言当有其事。不过究其实,似非陈寅恪先生自私高傲不指导人,而由于其他事由,也有不指导人的时候。傅先生如此说,当非无中生有,而是夸大其词。
果如傅斯年所料,陈寅恪一家只在桂林待了一年,从1942年8月到1943年8月,然后离桂赴成都,据《竺可桢日记》,12月18日到达,任教成都燕京大学(按:私立)。与当时任教华西大学的顾颉刚有了交集。
半年之后,到了1944年7月,明知傅斯年最恨别人从史语所拉人,不知怎的,陈寅恪忽然写了封信去问董作宾能否赴华西大学教书,14日,傅斯年冷冷地回信:“寅恪兄:手书奉悉。转交彦堂兄一看,彼并无就华西之意,此事可即作罢论矣。彦堂正手写文稿付印,岂肯中辍?至于援方桂办法一说,方桂之办法不适用于其他人或其他学校,便乞华西或其他学校无以此为言。一切乞告前途为荷。专此敬颂道安。”(《遗札》1139页)陈寅恪得信不知作何感想。
疏远与分别
蒋秉南先生《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有两个特点:第一,大量讨论书本中事,故学术气氛浓厚;第二,情感充沛真挚,字字史评,催人泪下。其不足之处,事迹不备。故托师弟卞僧慧撰《年谱长编》补其不足。
陈寅恪入滇岁月,其同人、友生所记颇多,尤其昆明靛花巷一段,然入蜀岁月却几乎无所记载。不仅《编年事辑》无所书,即《年谱长编》亦几乎空白。今藉顾颉刚先生日记(共七处),零星补缀,虽或无关大体,然于其1944年蜀中生活(成都燕京大学时期)有较直观之记录,吉光片羽,堪可珍惜:
1944年11月17日星期五云:
与静秋同到四五六吃点。予至华西壩齐鲁村访厚宣,并晤其夫人。出,遇沈镜如。与之同到陈寅恪先生家,并晤沈祖芬。
11月19日星期日云:
午,与静秋赴蔡乐生家宴,到骆园。同席为陈寅恪夫妇,宾四,陈耀真医师,黄觉民,主为乐生夫妇及其子女三人。出,到宾四处,并晤黄淑兰女士。
11月20日星期一云:
夜,忠恕来,同到子杰家吃饭,同席为于主教,朱孟实,向传义,张大千,钱宾四,黄季陆,陈寅恪,罗忠恕,主为郭子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