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22日星期三云:
与静秋同到商务书馆,应黄觉民之宴,同座为蔡乐生夫妇,汤逸人夫妇,寅恪,宾四,孟实,黄淑芬女士,翁培雍。
11月23日星期四云:
张克宽夫妇来。肖甫,大沂来。郑德坤夫妇来。王锺翰来。马松龄来。有警报,买包子当饭。与静秋到陈寅恪家。又到小天竺吃抄手。
11月30日星期四云:
与静秋到四五六赴宴,主为斠玄,大沂,厚宣,镜如,定宇,永庆;客为予夫妇及寅恪,方桂,吴雨僧。出,同大沂到新世界吃茶。
12月25日星期一云:
校静秋所钞《李石岑演讲集》序。与静秋同出,到后壩访高长寿,找不到。遇怒潮,至其家。出,雇车到存仁医院,视寅恪病。遇锺翰,希纯。
所记凡七处,几日日赴宴,与蒋秉南《编年事辑》所抒无限之愁苦艰难不甚合。
所引最后一则日记云“视寅恪病”,寅恪何处不适,病况如何,皆不可知。其实这次住院即是眼疾。左眼,卒失明。陈寅恪先生《书信集》致傅斯年第六十三函云12月18日动手术,顾氏夫妇探视正在一周之后(即25日星期一),手术不成功,视网膜皱于一处,后赴英治疗,谓视网膜完全脱落,无术治之。从此,“读书种子”陷入黑暗世界,无书可读了(其右眼于1937年散原去世时痛哭,视网膜脱离渐趋失明,七年之后,左眼亦归同一命运,惜哉。曾闻穆俦先生言,尝有友引荐一位高人,谓前知百年,后知百载,可无偿提一问题,穆俦老无所问者。临别,忽问“我的眼睛今生不知可免失明否”,通灵者踌躇数秒,慰曰“不致失明”。穆俦欣然归。其实无疑而问,深恐失目无乐趣耳。今述及寅恪先生事,涉笔及之)。
席中数人,略可追踪。1944年11月23日陈寅恪致傅斯年函云:“弟前十日目忽甚昏花,深恐神经网膜脱离。”(陈寅恪《书信集》99页)则11月13日即发病。而《顾日记》11月19日所记宴中有陈耀真医师,当在咨询眼疾事。而最终决定手术。又,1945年1月18日致傅斯年函空白处陈夫人附语云:“陈医生人很好,极直爽。”(陈寅恪《书信集》102页)此所谓“陈医生”当是一人,则为陈寅恪于成都存仁医院开刀之医生,或为陈耀真先生。
顾日记所记11月20日宴,“同到子杰家饭”。子杰即郭有守(1901-1977),字子杰,四川资中人,北京大学法科毕业,赴法国留学。为张大千表弟,故席中有大千。1944年1月21日陈先生撰《大千临摹敦煌壁画之所感》(《年谱长编》218页),知中人亦子杰。《傅斯年遗札》有三札致子杰,总第七百七十八函抬头云“成都省政府教育厅,郭厅长子杰兄”云云,知郭为成都教育厅厅长。此函所讨论者,即傅斯年与郭子杰商量史语所初到李庄,欲借住张家大院事。
据以上所述,知南下以后颠沛流离,陈寅恪不能听傅斯年之安排,又不能自了其局,往往须傅帮助,滋生不满,产生裂痕。
目盲之后,陈寅恪不仅陷入深深的恐惧中,经济困难更成为现实。1945年1月26日,陈寅恪致傅斯年略云:“寅恪自前年(三十二年)暑假离开广西大学,来燕大授课,除领教育部所发正薪外(每月薪水陆佰元,研究费肆佰元),至如其他教授应得之种种生活津贴、食米及薪水加倍等(如其他部聘教授每月之所应得者),分文未领过。换言之,以往一年半以来,已替国家(即教育部行政院)省下将近贰拾万矣,此点望能使当局明瞭及注意。”(陈寅恪《书信集》105页)我对民国时期大学转聘及由此产生之薪金问题全不在行,稳妥做法为仅提供材料而不判其是非,然此处所谓“部聘教授每月所应得者”,因其应聘私立大学而不得享受,若无明文规定,在陈先生个人遇此奇难而又物价高涨之时段,不当弃宽而从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