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5月底,陈其钢在北京小住,忙到傍晚才发现手机上有多个未接来电,张艺谋助理打来的。在南三环的酒店碰面后,张艺谋劈头就问,“你对奥运会感兴趣吗”,陈其钢很惊讶,一头雾水。第二天,张艺谋打来电话,说领导要见他,“千万不要模棱两可”。
奥运之前,他对流行音乐很不屑。“写古典音乐的人,要花的工夫太多太长,必须是从小学起;不像写一个流行歌曲,五六十岁想写一个试试都可以,很多流行音乐人甚至都不识谱。”
正是因为对自己专业的珍视,陈其钢曾在发布会上当着张艺谋面发火。两人合作《大红灯笼高高挂》原本很愉快。但到宣传时,投入创作了一年的陈其钢发现“媒体的报道没有音乐,宣传海报上也没有音乐,都在偏重导演,而音乐是舞剧的灵魂”。张艺谋在旁边,笑得有些尴尬。
“那个时候太嫩了。不懂得这就是强势逻辑,谁最有号召力就会放在宣传的主要位置。这没什么错。”回想往事,陈其钢自嘲道。
他当时没料到,有号召力的张艺谋会给他的职业生涯带来斑斓的色彩。
陈其钢应下了奥运会开幕式音乐总监的差事。一方面是对张艺谋的信任,一方面也觉得这是个挑战。
他劝说奥组委把相关工作人员搬到自家小区附近,父子两人和奥运会音乐团队在这里度过了很多不眠之夜。
筹备奥运会开幕式跟搞流行音乐的人接触后,陈其钢才体会到音乐没有等级。“音乐只有好坏,没有高低。只要你是真诚的,只要你说实话,做一个好的歌曲和做一个好的交响乐都是很难的。”
2007年9月陈其钢与奥组委签约
时隔十年,陈其钢仍觉得那段时间对自己很重要,性格、原则都得到了考验。“当这个音乐总监,得罪了很多人,这些关系是不可修复的,到今天仍旧不可修复。”他不在乎,“我就是来创作音乐,做完就走了,关系什么的对我无所谓。”
陈其钢平时很少高声说话,但那期间和张艺谋围绕奥运会音乐的风格、形式一直在争论,甚至拍过桌子。
他的固执在团队中是出了名的。他经常把手插在胸前,眼睛盯着另一侧,默默听着导演和领导们的意见。很多次,张艺谋急到破口大骂,他不做声,也不反驳。谁都劝不动时,只能直接找奥组委的领导。
4个小时的音乐,一万多演员的声道和节奏口令,每一分钟都是陈其钢和团队从头创作而成。
他满怀期待把对中华文化的热爱和理解融入盛事当中,但没完没了地经历修改、汇报,“就像摊煎饼一样,翻过来覆过去”。
比如运动员入场式音乐,险些被更换。“当时非常生气。我们用的是五大洲很有特色的民俗音乐,最后被要求换成雄壮的管弦乐。”
离开幕式还有10多天的时候,导演组决定由明星替代志愿者歌手,演唱陈其钢创作的奥运主题曲《我和你》,陈其钢气得顶撞道,“这是创意最基础的东西,这是原则,怎么能不坚持呢?”
团队成员对张艺谋不断变更创意难免有怨言,陈其钢却能客观地评价,“他要求多,是因为见多识广,他知道我们还能做得更好。”
张艺谋后来也对陈其钢心服口服,“他只讲真话,做实事,绝不会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把开幕式的音乐交给他,我很放心。”
2008年8月8日晚,陈其钢站在主控室里,穿着衬衫和长裤,带着耳麦,一直在听无线系统里的信号。
几位朋友给他发短信,说转播有些问题,陈其钢到楼下的大屏幕前,看到过多解说和画面切换破坏了现场的气氛。“我就去和张艺谋说了,但说完就后悔了,听说他当天回去一晚上没睡着。”
陈其钢睡得很好,“一年的心血,对我来说这个答卷是满意的。”他接受了少数的采访,参加了几场活动,闭幕式结束后就回了法国的家。
此后,陈其钢不再用古典音乐的价值标准来评判流行音乐,做了更多的跨界尝试。8年里,他先后为三部电影制作音乐,每部电影的开头、每一张原声大碟的封面上,他的名字都印在了最醒目的位置。
“你不就是要这些东西吗?我可以做得很棒。”
坐在电视机前观看奥运会开幕式的多数观众,并不知道陈其钢在国际上是个多么响亮的名字。
他的作品《逝去的时光》《五行》《蝶恋花》,每年在世界各地进行近百场演出,甚至成为很多乐团的保留曲目。对在世的音乐家来说,这极少见。
陈其钢获得过2012-2013年影响世界华人大奖,被授勋法国骑士爵位,凭借《归来》的电影配乐获得金马奖、华表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