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4月23日《逝去的时光》排练,陈其钢与马友友、迪图瓦
到了2010年,《逝去的时光》已被多名世界知名大提琴家演绎。就连需要用到二胡、琵琶、女高音和京剧演员的《蝶恋花》,也登上多国的舞台。在世界各地的宣演中,已经换了多个班底。
“他们真的是不嫌麻烦。”陈其钢笑了一下。
2001年《蝶恋花》在法国首演时。陈其钢和家人坐在台下,听着掌声经久不息。在德国留学的张艺特地赶到现场,后来的十多年间,他多次指挥《蝶恋花》的演出。
“你能想象吗,45分钟的曲子,有40分钟都是慢的,这有多难把控,怎么让观众全神贯注?但是他就是做到了。”张艺告诉火星试验室。
那天,陈其钢走下舞台时,乐团首席兴奋地对他说,“你不要那么谦虚了!你太棒了!”
“现在想起来都好笑,”习惯了被人说自视甚高的陈其钢说,“第一次有人对我说,你不要谦虚。”
艺术家的“傲气”体现在作品上,就是极高的辨识度。杨临近几年看了很多场陈其钢作品的现场,“音乐一起,就能感受到是他。”
2014年2月28日,为小号协奏曲《万年欢》首演,陈其钢与英国小号演奏家Alison Bolsom排练
他印象最深的,是陈其钢2014年为英国小号演奏家Alison Bolsom创作的小号协奏曲《万年欢》。“一个金发碧眼的西方美女,穿着黑色的晚礼服,拿着一把小号。小号是纯西方的乐器,代表着爵士乐,威猛,冲锋,但声音一出来完全是中国的,含蓄、内敛、忧郁,又有高难度的长气息,有些像唢呐,但更低沉。闭上眼睛就是置身在一个传统中国的仪式上。”
“我一直认为,每一个音符都是我自己的,它可能被赋予了很多其他的使命,但还是我自己的。”陈其钢说。
就算创作电影配乐,他也努力忠实于自我。
“没有张艺谋我也许一直不会去做电影配乐,你需要跟着导演的想法,这个很复杂。”但因为乐曲“里面是真真实实的自我”,他不肯丝毫懈怠。《山楂树之恋》配乐只有26分钟,他花了8个月创作,《金陵十三钗》则用了整整3年。“很多音乐界的朋友就说,谁干这种傻事啊?”陈其钢说起来只是笑笑。
《我和你》在网上被下载了千万次,成为奥运期间最广泛传唱的歌曲。这一首陈其钢花了两个多小时创作的歌曲,经历了无数个版本的变更后,还是保留了最初最简单的那个。
为了这首歌,山东大学一名副教授以抄袭的罪名,把他告上了法庭。副教授出示投递给奥委会的歌词,与《我和你》几处相似,但意境大相径庭。
一审被驳回之后,经历上诉,又改成申请调解。陈其钢全程没有直接参与,但他给的回复很明确——拒绝调解。
他在创作《我和你》时,借鉴了中国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艺术歌曲的怀旧风情,最典型的就是李叔同开创的“填词歌曲”。那是他小时候很喜欢哼唱的曲子。歌曲里包含了当时文人对社会现实的表达,曲调朗朗上口,内涵却很深远。
“那就是我。”陈其钢再次把双臂抱在胸前,倚在靠背上,毫不犹豫地说。
“是时候放手了”
2015年7月,不同国家和地区的三十多位青年作曲家,来到陈其钢在躬耕书院举办的工作坊。最后一天下午,陈其钢为学员们播放了纪录片《雨黎》。全场静寂,有人流下了眼泪。
儿子陈雨黎一直给陈其钢带来惊喜。他去法国求学时,儿子只有一岁不到,6岁那年才到父母身边。开朗外向的小家伙,成了家里的开心果。
家人一直希望陈雨黎能继承父母的事业,成为钢琴家或者作曲家,但他上台表演会怯场,陈其钢就让他自由选择未来。
儿子大学读商科,在百代唱片实习时,开始对录音感兴趣。等他从纽约完成录音工程的学业归来,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他成了父亲最亲密的伙伴。筹备奥运会开幕式音乐时,两人经常背靠背在录音室坐着,一个在电钢琴前弹奏旋律,一个对着电脑屏幕上流动的声波。《金陵十三钗》的幕后花絮里,陈雨黎指点著名美国小提琴家Joshua Bell的声音,陈其钢在一边偷笑,“他成音乐总监了。”
2012年9月,29岁的陈雨黎在苏黎世因车祸去世。陈其钢去苏黎世,含着泪走了一遍儿子去世前走过的路,咽下儿子晒在微博上的美食;他沿着出事的高速公路走,在草丛里找到了儿子生前戴的眼镜。
陈雨黎留给父亲的最后一个惊喜,是邮箱里的上千个联络人。他不知道儿子生前交际如此广泛。他给每个人发了一封邮件,请他们写下送给陈雨黎的话,收到了或长或短的上千个回复。
陈其钢仍然很少向外界敞开心扉,倒是他定居英国的姐姐,在侄子去世后的几年间,写了近60篇悼念的博客文章。她在文中感叹,“父子二人性格上互补,工作上是并肩奋斗的战友,多么难得啊。”
音乐制作人、歌手常石磊为《归来》演唱了主题曲《跟着你,到天边》,陈其钢在电影原声音乐唱片的扉页,写上了“谨以此纪念多次参与张艺谋导演项目并在其中负责音乐制作的雨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