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种广阔而艰辛的生活,那样一种坚忍,那样一种痛苦着又欢乐的劳动,那一个个人都在我们时代的内部,但是我们所有人都遗忘了他们。
所以我觉得,断裂社会最大的特点就在于,一整个阶层无法被包容到整体的社会结构里面。他们被迫成为漂泊者,被迫成为社会的病症和问题。
就像我的婶子,她的痛苦只能被作为农民工问题来表述,这是非常大的一个问题。她所有的爱和倾诉也只能被作为一个农民工问题衍生出来的问题来被对待。她无法拥有一个独立的价值,它无法成为一个人的痛苦,这是最根本的问题。
就像梁光正——我指的是我真实的父亲——他一生都不认命。他一生都在努力让别人把他作为一个人,而不是当作农民来对待。所以我在后记里面说,这本书唯一真实的就是梁光正的一件白衬衫。我的父亲一生爱穿白衬衫,哪怕干农活他也要一尘不染,所以他成了梁庄的笑话,成了很多人的笑话。
当我在写这个长篇小说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他不愿意被别人当做农民来对待,他希望超越于他的身份。也就是说,他不愿意认命。当然,即使他最终死掉(我在书里虚构了一下),他仍然是非常倔强的。
我想,这样一个人,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希望能够被纳入到一种更广阔的存在,他希望他是一个基本的平面上的生活,而不是被纳入到某一个群体内的生活,这样就被压到某一个地方了。所以,只有理解了他这一点诉求,你才能够理解他的种种荒诞的行为,以及所谓的可悲和可笑。
当我们站在这里,诉说我们的痛与爱的时候,我们想到的是我们自己。它几乎成为一种权利,因为话语本身就是权利,拥有话语权就意味着本身拥有某种权利。我们没有把堂婶的痛与爱放进去,没有把梁光正的痛与爱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