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谷孙,是在文化大革命后期了。那时中共上海市委写作班要编《摘译》,还要出版外国政治家传记、外国文学及有关外国历史书籍,谷孙也被抽调出来参加这项工作。他告诉我,他这时还属另类,没有资格当编辑,只能做一些资料翻译。1975年,政治环境宽松了些,徐燕谋、葛传椝和谷孙要编一本英文词典,是不是《新英汉词典》,我记不清了。他们大刀阔斧地编《新英汉词典》是在改革开放时期。我想他对莎士比亚研究已经卓有成就,为什么还耐得住心思去编词典呢?就跟他讲了他早已熟知的故事:英国出版的《英语辞典》颇得好评,但是这部词典的编辑塞缪尔·约翰逊编完词典时说:“你要想惩罚谁吗?就让他去编字典。”谷孙回答说:“我不受惩罚,谁受惩罚。”我当时感到他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精神。《新英汉词典》出版之后,受到赞扬。我不懂英语,不知好在什么地方,问我家小女。她说:收入了许多新的词条,而且都是外国流行的新词语。我有一次问他:你又没到国外去,词典中新词语从哪里来的?他说:当年市委写作班要他参加翻译工作,他提出要翻译可以,必须订国外的报刊。他当时还开了目录,居然都照单订到了,在当时这是复旦大学无法办到的。这样,他对当时的词语有所积累,《新英汉词典》的词条收录也跟上了世界语言发展的潮流。
复旦大学出版社有几次宴请陆谷孙、朱维铮两位先生,我也叨陪末座。朱先生是酒仙,席间有几位善饮者和朱先生杯来盅往,酒友之情至深,陆先生稍作点啜,我则是静静地看着。我们都渐入老境,保健自然也就成了重要话题。朱先生说他的保健是三不:不戒烟、不戒酒、不运动。陆先生不但赞同朱先生的“三不”,还加了不检查身体,成了“四不”。我也讲了我的保健“三不”:不吸烟、不饮酒、不熬夜。他们说我的生活失去了意义。后来陆先生知道家务都是我和老伴自己操持,就让他家的帮工胖阿姨过来帮忙,由此我知道他终日伏在电脑前,常常是深夜不眠,早上不起,一日两餐。前几年一场大病痊愈之后,他说要注意生活规律,吃早饭了。但还是口无禁忌,想吃啥就吃啥。胖阿姨对他照顾得很好,在饮食上立下一些禁忌,搞得他很烦,对胖阿姨说:“你又不是我的后娘,干什么要管得那么多。”他旧病复发,不可逆转,突然而去,这是否和他不注意自我健康保护及生活失去规律有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