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节日的号角,将我们聚集在此。
每到用餐时间,所有“外来者”聚集到了牟昌非家中,围坐在院子里,体验潍坊特色的鸡蛋卷饼就大葱、煎饼卷小豆腐和火烧。院中鸡犬相闻,人们边吃,边聊,一切都是新鲜的、真实的,彼此间没有隔阂。我们不舍得用这样的时光发一条朋友圈,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地听人说话,了解对方的感受,虽然来到这里之前,我们都是陌生人。
乡村戏剧节的演出团队来自全国各地,章丘、北京、广州、武汉……村庄俨然一个巨大的“浸没式”剧场(Immersive Theatre),纵使造访麦金侬酒店、到过卡里古拉的宫廷,狂热的“外来者”依然被这里发生的一切深深吸引,艺术家在土地上摸爬滚打,记者媒体围在一边长枪短炮,观众自由参与其中或伫立观看,天地间独此一处,此景只应天上有,沦落凡间,是“目击者”的造化。
村里的硬件条件自然和城里没法比的,床是炕,厕所是旱厕,洗个澡乃至洗个手都颇为不易。由于资金匮乏、组织者缺少一定的策展经验,以及与村民的沟通工作量大等原因,戏剧节的组织依然存在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例如住房缺少统筹安排,我和同行的朋友转移两次,才最后安顿下来。但换个角度而言,这种“乱”何尝不是乡村戏剧节的最原始、最真实的体现呢。
情不知其所起,一往而深
牟昌非认为,乡村的呼唤好似一种拉力,将他不时地拉回到这片土地,这成为他从北京回到潍坊回到牟家院村的最初动力。
他从两方面谈自己的初衷:“于私,希望父母和父母一样的乡亲不要这么累,能平等地享受到一些本应或应该能得到的东西。于公,想把乡村的公共生活恢复起来,让村子找回活力,把人家吸引过来,现在年轻人都流失了嘛。发展应该平等,乡村不应该成为被遗忘的孩子。”
村民
改变,是一个悄然而漫长的过程。
乡村戏剧节究竟能给村子带来怎样的变化?究竟能够以何种方式推动牟家院的乡村建设?究竟能给村民们带来哪些物质或精神上的改变?这些问题,在现阶段不可避免地抛到我们面前,逼迫我们去反省去思考。
郎剑飞认为,艺术家更多的是从精神上而非物质上去改变乡村。“小朋友看完戏回去肯定有想法,一旦人的想象产生了,世界就不一样了。我们和土地接触的时候,人和世界就已经变化了,当戏剧在这里面诞生的时候,人就不再只是一个动物了。这种改变不会是翻天覆地,而是一点一滴的,只要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创作一些作品,分享自己的感悟,一定会改变的。”郎导说。
当被问及目前戏剧节能为村民们带来什么实质性的改变时,牟昌非则显得有些“心虚”:“这个还很难说,还得村民来说,我的最低要求就是老百姓别骂我就行。”他承认,活动会给村民带来一些打扰,我们甚至很难判断外来的人们是否成为村子正常生活的一种打扰。尤其是秋季的戏剧节,正赶上村里农忙之时,村民的配合度几何还有待调研。
为什么是戏剧节?
我们需要戏剧节吗?我们办戏剧节是为了什么?这并非宏大到难以回答的问题,恰恰是身处其间的戏剧人躲不开的反复自我追问。我们常说,不忘初心,方得始终,而现实往往事与愿违。一旦逃避回答“自己想要什么”的问题,在现实的洪流面前就容易丢失方向。
银川青年戏剧节的艺术总监及策展人李思遥来到牟家院后感触颇深,作为同样在戏剧土壤贫瘠的银川办戏剧节,他联系起自身参与戏剧节策划的经历与经验:“乡村戏剧节一些内在的东西是我当初真正想要的。办戏剧节的过程中,你会遇到很多不想面对的、想象不到问题,会看到很多不愿看到的艺术以外的东西。”
三星堆戏剧节发起人之一董晓刚认为,办艺术节的一大目的是改造和提升地区的文化,尤其是偏远地区或是经济与文化发展程度不对等的地区。他曾提出“艺术改变城市”的口号,把艺术节作为一种手段,最终目的是带来市民文化上的提升,这亦是他做三星堆戏剧节的初心。
乡村青壮年人口的流失造成的空巢化,一直是当前国内一个普遍的问题,也是牟昌非十分关心的问题。牟昌非希望通过这样一个方式,号召年轻人各自踏上自己回归的道路。
“(人口流失)具体在村里的表现就比如说,没人耕种,地荒了;地里需要取土就挖一个坑子,造成‘天坑’。乡村出现的一些问题反映到具体的地理呈现上,所以才出现了各种形态的剧场,例如‘下沉式剧场’就是指这些取土挖出来的‘天坑’。我们正视这个问题,把它拿出来希望引起戏剧人的关注,引发一些思考,生发出一些好的戏剧,就是从地里长出来的一个戏剧,适合这个土地。”牟昌非说。
乡村,对于戏剧有何特殊意义?
在现代人印象中,戏剧似乎应该属于剧场,但牟昌非并不这么认为:“古老的戏剧就是从乡村里出来的。本身根脉一直扎着,只是把它重新找回来。”当初他在网上发贴,很快就得到艺术家们回应,“我觉得这些艺术家也都在找一个点,一个构思和表达自己的点,包括我的一些想法也需要一个具体的事来承载它。”
作为艺术家,李凝导演也有他自己的理解:“(艺术家)就是得到不一样的经验,创作出新的作品。并且直接体验他们的作品扔到地里、扔到村民面前有什么样的反应。”他坦言,乡村与土地可以被理解为艺术家眼中的一片试验场,同时也是丰富的素材所在。七岁前在山东农村里长大的李凝对这片土地很有感情,“乡村没有人管,不是循规蹈矩的,没什么条条框框”, 他笑称,“如果七岁以前在城里长大,可能我就没有这样的创造力。”
“中国人从来都是从泥土里长出来的”,郎剑飞导演说,“当你真正把脚踏上这片泥土,光着脚踩到土地的时候,那种感觉是任何描述都无法形容的,(脑子里)自然而然会产生很多的画面、行动和声音,身体真是太神奇了!乡村太神奇了!”
戏剧是什么?在牟家院村,我认为戏剧是桥梁,是媒介。它沟通的不仅是人与自然,更是人与人。
在村期间,主人家的热情和殷切的问候甚至让借宿的我有些难以招架,三天里,我逐渐克服起初的拘谨,学会了和大叔大婶坐在院里聊天。当我最后一天即将离开村子时,他们眼中闪着光,抓着我的手说,“这次你来,我们之间有这个缘分,秋天的时候还来我们家住”,临行还让我留了姓名电话,捎上两个甜瓜。我一再道谢,约定秋收的时候再回来。
也就在那一刻我意识到,村民们是多么渴望交流。虽然他们眼中,戏剧节的演出大多“演得很投入!但我们看不懂”,通过戏剧节,能够看到城里来的年轻人怀揣热情回到乡村、融入村民的生活,并同他们亲切地交谈,或许这本身已经很难得了。
乡村与戏剧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
乡村戏剧节如何自我定义?未来走向何方?其模式能否推广到更多的乡村中去?
关于如何看待与发展乡村戏剧节,4.15下午召开的“阅读中国@潍坊牟家院:中外戏剧对话”论坛,刮起一场别开生面的头脑风暴——国内外各界人士齐聚牟家院小学,各抒己见,一同展望乡村戏剧节的未来。
乡村戏剧节走到今天,该有怎样的自我审视?
牟昌非对于乡村戏剧节的发展之路这样规划道:“三年落地,这个苗子首先在三年内扎下根去,完善一个良性的运转;五年开花,五年内产出一些好作品来,慢慢地制造影响力出来;十年结果。”
随着乡村戏剧节影响力不断扩大,牟家院的模式已经成为乡村文化建设的一面旗帜。乡村文化保护与发展志愿者协会发起人蒋好书女士认为,乡村戏剧节点燃了火种,而接下来需要将火种传递下去。她建议发起人应尽快找到自我身份认同,明确自己究竟是戏剧节的管理者还是乡建的管理者。
三星堆戏剧节发起人之一董晓刚则提议将乡村戏剧节纳入乡建,变成基层文化建设的重要板块,结合基层民主、村民自治的建设,促成其体系化,而非止于旅游或自我狂欢。他警醒道:“倘若不将眼光放得更高,当前模式或许难以长久,没有足够的战略高度,因而不成体系。”
当前,乡村戏剧节处于一种自由生长的状态,既需要被照看,又应当避免揠苗助长的现象。
当被问及是否希望加深与政府和企业合作时,牟昌非表达了自己的忧虑:“我们当然希望更多人能够关注和支持,但是我们也在摸索,(政府和企业的)资金怎么参与?以什么方式参与?怎样对活动的顺利开展能带来好处,又不在技术上有损害?我不希望出现强力干预的现象。”恐怕,这将是一场多方力量、多种价值观之间极具考验的博弈。
讨论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