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俄)吉那第·史比伦
最终,已经成为达官显贵的仇人们来监狱视察观看的时候,菲利克斯上演了迟来的、但是精彩绝伦的《暴风雨》——仇人托尼和同伙成为了被缚的“安东尼奥”和“阿隆佐”,被胁迫着退出了政界,菲利克斯重返剧团;监狱的服刑人员得到了莎士比亚的美育;甚至饰演米兰达的女演员也找到了她的“腓迪南”。
看到如此圆满的大结局,其实是有一点点觉得不那么阿特伍德的。比起时常还在社交网络上怼特朗普的直男癌,这部作品并没有那么犀利。比起此前作品中“重构经典”的序列,似乎也并没有那么明显地让边缘/女性发声说话,表达她特有的人文关怀。
阿特伍德在美剧《使女的故事》里扇了女主角“一巴掌”,可谓过足了戏瘾
在阿特伍德的反乌托邦小说《使女的故事》再度热销的时代,她却选择重建一个充满宽恕的神奇岛屿。或许这真的是年近80岁的阿特伍德,与晚年莎士比亚创作最后这部《暴风雨》时,共同感受到的心境和寻找的自我救赎。
不过,在《女巫的子孙》的结尾部分,监狱结束演出之后的课堂思考里,阿特伍德很匠心独运地融入《李尔王》的情节,设想了和解之后和仇人们一同登船回国的菲利克斯和女儿很可能会再遭遇不行,给完美结局的《暴风雨》投下了阴影,也是绝对绝对不可错过的。
霍加斯·莎士比亚改写系列
为纪念莎翁逝世400周年,英国霍加斯出版社(企鹅兰登集团旗下著名文学出版社,由弗吉尼亚·伍尔芙创建)联手全球知名小说家,开启“霍加斯·莎士比亚”经典改写计划,以现代时空、全新观点、小说形式,重新演绎莎翁剧作。加拿大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选择了将《暴风雨》改写为《女巫的子孙》。
(以下是内文试读:)
那个两面三刀的狗杂种托尼——是菲利克斯自己犯的错,或者说多半是他的错。十二年来,他常常责怪自己。他给了托尼太多自由而不加看管,他未曾留意托尼总是喜欢扮得派头十足。他没想过这背后会有什么问题,但任何不聋不瞎脑子不傻的人都应该能看出点端倪。更糟糕的是,他对这个心如蛇蝎、趋炎附势、精于权术的马屁精一直信任有加。那套好话在他这儿总能吃得开:区区琐事,小的代劳;让我替您办吧;派我去就行啦。
他真是蠢到家了。
他唯一的借口是,他那段时间一直被悲痛搅得心烦意乱。他当时刚刚失去自己唯一的孩子,而且人是在糟心恐怖的状况下没的。他常想,要是他能这样或者那样,亦或是意识到什么,或许就不会……
不行,还是太痛苦。别再想这件事了,他一边扣上衬衫扣子一边对自己说:“把它远远抛开吧。假装只是一场电影。”
可即便这件不堪回首的事情没有发生,他十有八九还是难逃一劫。他当时已习惯于让托尼打理演出的日常事务,因为菲利克斯毕竟是当艺术指导的——托尼总爱这么提醒他。而菲利克斯那会儿正好如日中天,人们在剧评中也反复说这样的话。所以,他理应有点鸿鹄之志,奋飞横绝之心。
他的确有飞的雄心,那就是要创造出史上最奢华、最绚丽、最叹为观止、最富有创意、最有神圣感和神秘感的戏剧体验,要把标准提升到月球的高度。要让每一出戏都令观众终生难忘;要制造出让大家齐刷刷屏住呼吸,然后齐刷刷舒一口气的效果;要让观众在演出结束、离开剧院时跌跌撞撞,像是酣饮美酒;要让梅克西维格戏剧节成为一个标杆,把其他所有二流、三流的戏剧节都比下去。
了不起的宏图大志。
为了完成上述伟业,菲利克斯组建了一支以他三寸不烂之舌能请来的最好的后援团。他雇的是最好的人,请的是最牛的神。或者说,那是他花钱请得起的最好的人。技术能手、灯光设计、音响技师,全经他精心挑选。负责舞台布景、服装设计的人,全是他能想到的、能说动的拔萃之辈。他们必须代表顶尖水准,或比这更高的水准(如果还有可能的话)。
所以,他需要钱。
找钱是托尼的事。而且是件相对不太重要的事,因为钱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而目的比手段高到不知哪里去了——这是他俩的共识。如果说菲利克斯是天上腾云驾雾的法师,那么托尼则是地上跑“钱”忙后的杂役和掘金者。鉴于他们各有所长,这样的分工看上去还是合理的。就像托尼自己说的,他们该做各自擅长的事情才对。
白痴,菲利克斯自责道。他什么也不懂。至于他的如日中天,如日中天本身就预示着日薄西山。权力的巅峰,也就是除了下坡无路可走的地方。
托尼一贯热衷于将菲利克斯从他痛恨的例行公事中解脱出来,例如出席鸡尾酒会,巴结他们艺术事业的金主,和理事会成员把酒言欢,推动各级政府机关给予照顾,还有起草那些打动人心的报告。没有这些丝竹乱耳——这是托尼的原话——菲利克斯便可以把精力投入到真正重要的事情中去,比如他充满真知灼见的脚本说明、大胆前卫的灯光设计,以及如何把握时机、恰到好处地在舞台上洒下亮晶晶的五彩纸屑(在使用彩屑方面,他简直是个天才)。
当然还有他的导演事业。菲利克斯每个演出季都会奉上由他本人执导的一到两部戏。兴之所至时,他甚至会亲自出演剧中的核心人物。从凯撒到麦克白,从李尔王到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这些都是他得意的角色!每一部戏都是他的得意之作!
得意的还有评论家们,尽管戏迷甚至赞助人会时不时嘟囔两句。他们抱怨《泰特斯》里那个恣意淌血、几乎全裸的拉薇妮娅实在是过于鲜活了,但菲利克斯却认为这完全符合原作。他们不明白:《伯里克利斯》的舞台上为什么没有逐浪的船儿和异域风情,却搞了一堆太空飞船和外星人?还有,为何要用一只伏地作祈祷状的螳螂的头来代表月神阿尔忒弥斯?就算这样,菲利克斯还是在理事会上为自己辩解道:“如果你们用心好好想一想,这些是完全合理的。”至于《冬天的故事》里的赫美温妮在复活时变成了一只吸血鬼,这个是真的被嘘了。菲利克斯却很开心:“效果简直太好啦!谁这么干过?哪里有倒彩,哪里就有新生!”
这些大胆出格的做法、天马行空的幻想、得意扬扬的杰作,都是早前那个菲利克斯的创造。正可谓情之所至、兴之所托。可就在托尼背叛他之前,事情起了变化。这些澎湃的激情黯淡了下去,而且来得那样突然。咆哮,咆哮,咆哮……
可他不能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