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人事、今世风情,动荡人间、太平天下。那些看似简单的故事,却在变与常的辩证共在中,叙述着诸多一如既往的主题。这是莫言的简单之处,亦是莫言的复杂之处。简单在于,一眼看去,这些小说所写的的确只是一个人的生活、一个人的内心、一个人的眼神,甚至一只鳖的眼神。复杂之处则是,那生活的背后潜藏着沉重的历史,那内心的深处镌刻着难言的秘密,那眼神是复杂、暧昧、高深莫测、饱含言语的,无论主体是人还是鳖——那些隐藏的言语具有时间层面上的超验性,它们永远可靠、长期有效、注定无法被完全消化,至于那只老鳖究竟是生活在1967年还是2017年,或许并不重要。
此中的变与常、繁与简,终究都是由具体的故事和真实的生活生发而来,也让我想起莫言在斯德哥尔摩的那篇演讲,演讲的题目是“讲故事的人”。无关演讲内容自身,只是由这题目联想到一些。提起“讲故事的人”,有人恐怕会立刻想到本雅明,他们大致是文学院大四或研一的学生,谙熟于学术期刊上的“装饰性注解”,知道所谓“远行者有故事”或“经验的贬值”、并随时准备引用。更进一步的读者会想到列斯科夫:他们至少是真正研读过本雅明原文的,知道那篇文章谈论的是哪位具体的作家,哪怕这作家似乎比较冷门。而最高的境界,与本雅明或列斯科夫都无关。他会想到家门口坐马扎穿汗衫的老大爷,想到他枯萎的嘴唇、缺席的门牙、一生所经历的苦难以及皱纹中蛰伏的微观历史。这同样是词语的发生学和知识的谱系学,却不被书本或套路所禁锢——它直接来自最生动最真切的生活,正如莫言这四篇小说一样。
文| 李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