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弛欢乐的大师“范儿”
阅读莫言新作的时候,我会不时地想起丘吉尔的故事。为了用照片展示出丘吉尔在二战初期时那种强硬与坚决,记者对丘吉尔进行了反复的摆拍,但效果始终不理想。情急之下,记者灵机一动,劈手从丘吉尔的口中把雪茄夺了下来。于是一瞬间被冒犯的愤怒被抓拍到了,这就是丘吉尔那张著名的肖像照:怒目圆瞪、眉头紧锁,像一头被咬到臀部的老狮子。
我想,这属于意外中的本相,或者可以说,是日常动作背后的真情流露。这是刻意为之的摆拍所无法代替的。在文学的世界里,莫言也是这样:他最迷人的风范不会来自摆拍和凹造型,而是必然出于本色之“我”。就四篇新作而言,这一个“我”,首先是一种松弛的存在。所谓松弛,不是肌肉的松弛、脂肪的松弛——那样的松弛是皮相层面的,类似于文学世界里的“油腻中年老男人”。文学审美意义上的松弛,是精神的松弛、气度的松弛,从容不迫、舒缓放松,不再被抵达或阐释的焦虑所逼迫,亦不再被“分量”的考量所牵引。
就莫言的四篇新作而言,我从中感受到一种澄澈、一种单纯、一种手舞足蹈的质朴的狂放,或者说是一种灵魂深处的自在和轻快。四篇小说呈现给我们明朗的故事、清晰的结构、不避触摸的情感起伏,并不急于为文本的深层内蕴加码压秤、或是去追求某种廉价的沉重,只在可读亲近之外荡出不着痕迹的几笔,给读者留下几分若有若无的回味沉思。这似乎恰如卡尔维诺所言,“轻”是文学可贵的品质,不是像羽毛一样轻,而是像飞鸟一样轻。除此之外,莫言的这些新作中还流淌着隐秘的欢乐,那是熟悉人事终得表述的欢乐,是小说叙事顺利铺展的言说的欢乐。如果说之前莫言所发表的那组带有口语色彩的诗歌《七星曜我》和半说半唱的戏曲剧本《锦衣》展现出的是一种纯粹的“语言的欢乐”,那么这四篇小说则代表着一种“莫言本位”式的“讲述的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