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负责地说完一件事,再由一件事引出另一件事来:由八千岁的米店写到八千岁的大黑骡子,大黑骡子带出了宋侉子,由宋侉子的骡子说到宋侉子的钱,钱又牵出了虞小兰,虞小兰在街上碰到了八千岁,八千岁生怕受了诱惑,“赶快迈动他的大脚,一气跑回米店”,于是开始了米店里的日复一日的生活,米店里的生活再引出了八舅大爷,八舅大爷敲诈了八千岁,八千岁最终说了一句:“给我去叫一碗三鲜面”,便很无聊地完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啊!这似乎仅只是一个从青菜萝卜到三鲜面的生涯。那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生涯呢?一个小资产者偶然的又是命定的受挫,乱世里一个人的人生观的转变,仅此而已,却也足够了。
汪曾祺老总是很笨拙很老实地讲故事,即使是一个回忆的故事,他也并不时空倒错地迷惑,而是规规矩矩地坦白出什么时候开始回忆了,将过去式与现在式很清楚地划出,拉开距离,很不屑于去玩些小花头似的。然而,通篇看下,这一生的沉浮又成了一个“晚饭后的回忆”,其中便有了极深的悲凉,真是“而今识尽愁滋味,却道天凉好个秋”。
由此可见,郭庆春的一生安排成一场饭饱后的回忆,结构的本身就包含了内容。汪曾祺貌似漫不经意,其实是很讲究以结构本身叙事的,不过却是不动声色,平易近人。他不动声色地讲述着人们日复一日的生计,却带出了一桩特殊事件。他写李三的更夫的日子,写他的职责、工作,“一进腊月,李三在打更时添了一个新项目,喊‘小心火烛’。李三一边敲一边来到了河边,看见船帮外别着一支船篙,顺手牵走,牵不动了,篙子的后梢被一只很有劲的大手攥住了。”结果李三有史以来第一次挨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