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与夫人
汪曾祺老笔下几乎没有特殊事件,都是一般状况,特殊事件总是在一般状况的某一个时节上被不显山不露水地带出。事实上,汪曾祺的故事里都有着特殊事件,堪为真正的故事,这种一般与特殊的结构上的默契,实是包含了一种对偶然与命运的深透的看法,其实也是汪曾祺的世界观了。
汪曾祺讲故事的语言也颇为老实,他几乎从不概括,而尽是详详细细、认认真真地叙述过程,而且是很日常的过程。他将秦老吉的3个姑爷做活的情景写得那么仔细:绱鞋,剃头,捏糖人。他决不用很漂亮的词藻歌颂他们热爱劳动以致热爱生活,他只将那过程一一写到,便完了。写迷路这一回事,他便一笔一划地写他如何迷路:“我住在一个村子里,比如说是王庄吧,到城里去办一点事,再回来,我记得清清楚楚是怎么走的,回来时走进一个样子也真有点像王庄的村子,一问,却是李庄!还得李庄派一个人把我送到王庄。”
写大学生的穷酸与洒脱,他便本本分分地写他们怎么穷酸与洒脱:
他们的袜子没有后跟,穿的时候就把袜尖往前拢拢,窝在脚心里,这样后跟的破洞就露不出来了。他们的衬衫穿脏了,脱下来换一件。过两天新换的又脏了,看看还是原先换下的一件干净一些,于是又换回来。有的要去参加Party,没有一件洁白的衬衫,灵机一动,有了!把衬衫反过来穿,打一条领带,把钮扣遮住,这样就看不出反正了,就这样,还很优美地跳着《蓝色的多瑙河》……文嫂看到这些先生,常常跟女儿说:“可怜!”
将人物的说话作为叙述的部分,也是汪曾祺时常用的。有时候对话一句一句的,有点像诗:“孩子的妈妈有时来找孩子,就问侉奶奶:‘看见我家毛毛了么?’侉奶奶就说:‘看见咧,往东咧。’或‘看见咧,过河咧’……”说的话总是很平常的,不说也可以的话,可是若真的不说了,便不真切了似的。并且在一整段第三人称的叙述里,忽有了第一人称的说话,便十分的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