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承志桥的靠背椅上,听见远处有什么地方在吹奏‘得胜令’,他忽然想起大世界、民众乐园,想起霓虹灯、马戏团的音乐。他好像有点惆怅。他很想把那对护手钩来耍一会。不大一会,连这点意兴也消失。”“王四海站起来,沿着承志河,漫无目的地走着。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令人想起这个浪迹天涯而最终落地生根的江湖艺人离奇又平常的一生。有了前边的王四海的生平,此时才可生出这样一股心情,有了最后的一段话,才可去想前边王四海的生平。这其实是一个爱情的故事,却没有一个与情爱有关的字,可是一个艺人放弃了六合天地五湖四海,在一个小镇上栖了身,还能再苛求什么呢?还有那锁着的房间里,散线的玻璃珠子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珠子灯》传达出的情感也实在很多了。
汪曾祺与家人
汪曾祺老用最平凡的材料说一个不那么平凡甚至还相当要紧的故事,可谓大道不动干戈。真是大智若愚了。不过,汪曾祺有时候难免也会笨过头反露出了聪明,比如《星期天》,他写道:“全系教职员工,共有如下数人。”然后是一、二,三、四地下去,直下到“九,我。”亦太过简陋。明明是在写小说,却偏偏不写小说,而写档案似的,则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倒更像做文章了。再比如,《迷路》,写到最后,他终于被领回了王家梁,人们“腾地一下子站了起来。他们的眼睛分明写着两个字:老虎”。“老虎”二字正应了前边随意似的写到的老虎出没,露出了刻意求工的破绽。于汪曾祺老,似乎是不应犯的错误,尽管汪曾祺老爷是应该犯错误的。
大道不动干戈的境界,决不是一日两日的修养。曾听人说过,汪曾祺在他年轻的时候(汪曾祺自然也是有年轻的时候),写过复仇者的故事:说一个人死时,将他后人的名字刺在儿子的手腕上,嘱儿子一定要为父报仇。儿子走过万水千山走到了一个村子里,见一个樵夫在砍柴,樵夫手腕上正刺着儿子的父亲的名字,儿子便转身回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