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会想到这些?这跟我的创作,跟我自己的迷惘有关系。我写《1934年的逃亡》时24岁,在那部小说当中第一次出现了我的枫杨树乡村。尽管我的枫杨树乡村系列可以出一本书,但后来中断了。我一直在想这个中断是为什么。在我的写作过程当中,当然有很多文学潮流也影响了我,但最主要是寻根文学。寻根文学到今天仍然值得探讨,它很有意义。而对于我个人的创作来说,它直接激发了我急于要找到一个故乡的概念。
很奇怪,那时候我认为我的故乡不是苏州,而是一个我只在10岁那年去过一次的长江中间的一个岛———那年我是去舅舅、伯父、祖母家走亲戚。然而,尽管我对这个岛仅有的印象就是来自于走亲戚时的几天,但在写《1934年的逃亡》的时候,我发现这是故乡。我写枫杨树,其实我连枫杨树都没见过,但我觉得这三字很帅,所以我把故乡命名为枫杨树乡村。在写那部小说的过程中,我做了很大的努力,想象我的故乡是什么样子。这是很痛苦的。有时候我担心今天想的,明天会不会忘了,所以我需要把它们画下来。所以那部小说是非常奇怪的,我没有小说的笔记,却有很多关于小说的素描,比如那个小说里面有一个死人塘,我觉得太精彩了:一场饥饿过后,有人爬到池塘边去喝水,但池塘里的水已经干了,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的死人,饿得受不了的人在那里。这是我想象出来的,我怕我忘了,画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人躺在那里,这是我营造枫杨树乡村的第一篇,里面没什么故事,但这是我写作当中很有意思的一个点。
从《1934年的逃亡》开始,我在营造一个虚拟的故乡,甚至靠图画,靠这种手法。写完了之后我觉得一篇小说不成立,于是当时我感觉自己有两只手,有一只继续写那个我虚拟的、想象的枫杨树乡村,又写了《罂粟之家》《逃》《飞跃我的枫杨树故乡》。在那些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我另一方面又在写我自己的少年生活、童年生活所留下的一条街,我把它命名为香椿树街———也是以一棵树来命名。所以我有两棵树,一个是枫杨树,一个是香椿树,我就在这里面寻找故事,寻找我的小说。与此同时我在寻找故乡,到了1990年代以后———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我的枫杨树乡村的营造就戛然而止了。因为我突然之间就明白了,我没有必要非要急于认定一片土地属于我,而是我在哪,哪片土地就是我的乡土。
很久以后我看到了枫杨树。有人问我这是什么树,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这个树?这就是枫杨树。我当然有点害羞,因为我在没见过枫杨树的时候把它放进我的作品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