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人——我记得是杰弗里·尤金尼德斯——曾经说过今天的家庭小说只有在非西方才有可能,我认为这里面有一个很深刻的洞见。例如我们可能会想到马哈福兹,但是我们应该想到所有小说中最伟大者之一——中国的经典《红楼梦》。归根结底,我们是从中国获得那一句集中体现家庭作为生活的根本基础的口号的:五代同堂!巨大的府第和院落包含了从80岁的家长到新生婴儿的所有人,包括中间的几代父母、祖父母甚至曾祖父母,每一代之间恰当地间隔了20年:你甚至会说这是理想男性家长制理念的实现或者柏拉图式的形式(这一过程就忽略了常常是反派的女性家长或者叔叔、舅舅)。过去各个时代的民间智慧——与许多从亚里士多德开始的哲学家一起——将国家本身融入了这种男性家长制或者王朝式家庭(dynastic family)当中,这就是《百年孤独》从深处带到了表面并展现了出来的意识形态原型。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所创立的这个大家庭是一个神话般的国家,而只有到了后来,在它繁荣的时候,才有来自专业的或者官方的国家人员进入这个家庭。这些人是一个“镇长”和他的警察,他们马上被给予了一个次要的、不显眼的位置,与一个城邦的其他附属人物一样,比如商人和书商。就像一个大家庭有它自己的服务人员——园丁、电工、专业保养泳池的工作人员、木工和萨满道士——这些人也在布恩迪亚家族的随从人员当中适时地出现、适时地消失,他们可以被看作是家族的名誉成员。
把家族看作是它自身的城邦有一个基本的问题,就像人类学家告诉我们的一样:这是族内通婚,它有一个向心的倾向,将外部所有的东西都吸收进来,而出现了近亲交配的危险(表、堂兄弟姐妹的通婚甚至乱伦),也出现了所有荣耀的身份背后的危险后果,包括重复、无聊和那个命中注定的基因突变——家庭中的猪尾巴。不是家庭中的,那就是他者,是敌人。族内通婚的定律仍然有它自己考虑非冒犯性的他者的方法,它有自身的思考范畴来承认不同,并把这些不同放到一个次要的、断续的,实际上是循环的、无害玩笑性质的范畴里。它把这些外来的入侵者称为“吉卜赛人”。就像《百年孤独》开始几页用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告诉我们,这些带来了极端的不同,体现形式就是各种小玩意儿和小发明:磁铁、望远镜、指南针,以及最终这些骗子和伪艺术家完成的真正奇迹,那个证实了他们真实的魔法力量的奇观:“多年以后,”整本书不朽的第一句这样写道,“面对行刑队,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冰块!这是一个拥有无法想象的性质的元素,是原子量表上的新成员。本雅明或许会这么说,热带当中存在冰块这件事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因为人们记住了这件事。在开篇第一句话,这本书就展示出了现实本身的辩证性:冰块造成冻伤,同时冰块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