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像巴尔加斯·略萨所看到的,在加西亚·马尔克斯笔下的家庭结构里重复的共时性当中,有一整套社会历史的历时性发展过程。在这一过程不可阻挡的、阴影一般存在的时间性之下,我们可以循迹找到一个始终在变化却又静止着的家庭结构序列。一代一代的变迁展示了它的永久性中的变化,这些变化只是将历史作为一系列症候反映出来,而不是寓言的标志。这种二元结构提供了一种独特的、不可重复的方案,解决了历史小说或者家庭小说等等的形式问题。
战争范式
但是家庭叙事在达到饱和、疲劳的时候,还有最后一个孤注一掷的招数:绝对的结构倒置或者对其本身的否定。因为正是马孔多的单一孤立状态,允许它拥有这样的自主性以及出现如此广泛传播的族内通婚。但是在古代宇宙学有关原子论的研究中,原子这一概念本身就意味着它产生一系列与它本身相同的原子。“一”的概念产生许多“一”,将所有外部的东西吸收到内部、将所有不同吸收成一个身份的引力,现在发生了颠覆并否定了自身,由引力突然变化而形成的排斥力获得了一个新的名字:战争。
通过战争,《百年孤独》获得了它第二种叙事范式,只是它看起来是第一种的镜像。第一种范式中次要的、奇特的子代主人公突然变成了英雄。事实上,战争小说本身是一种独特而充斥着问题的叙事方式: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说它是一种表达,展现的是所有叙事的更深层次的必要结构元素,即那些编剧作家手册当中推荐为“冲突”的东西,这也被如卢卡奇(以及黑格尔)等叙事理论家认为是作为形式的悲剧之所以卓越的精髓。
但是,拉丁美洲版本的战争小说却比看上去要更复杂一些。哥伦比亚制度化的内战、两党以奥地利式的风格交替,这些事件刚开始都通过奥雷里亚诺参与自由党活动记录了下来,但是接着就通过他拒绝两个党派,参与游击战和一般的社会“匪徒活动”而发生了转变。在玻利瓦尔这个国家,这种原子化的过程被真正的玻利瓦尔式泛美主义(即最近两场拉丁美洲革命,古巴革命和委内瑞拉革命所希望达到的那一种泛美主义)所改变。这本身也是原先苏联革命所希望打开的“世界革命”大门的一种体现。模糊的不仅是南美在世界史上作为一个独特的地理和民族“自治区域”而存在——它还是希望自己能成为世界史的核心部分——也在于从乡村到民族国家再到地区性的各种自治的叠加,而南美在这些不同层次中自由地体现出不同的形态。我们还记得那个传说中的建立者,何塞·阿尔卡蒂奥,是从旧世界中“寻找出海口”(由于发现了一个原始的沼泽而感到沮丧,他就停留在马孔多这个半中间的地方)。独立的空间(以及孤独)因而就像是试着成为一座孤岛。大海在这里就指的是终极的边界,是世界结束的地方,或者对拉丁美洲来说,在社会上和经济上的具体体现就是美国。(的确,加西亚·马尔克斯的卡塔赫纳所参与的另一个重要自治区域是加勒比海地区,但是它在《百年孤独》中的重要性远不如古巴革命在加西亚·马尔克斯自己的生命中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