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生涯,遇到过两位前辈投稿,印象深刻。
一是黄裳先生。因为《南都》发了一篇批评他的文章,他直接“投书”报社,反驳应战,却久久没有回应。后来通过陆灏先生传话,我才知道。第二位便是苏晨先生。稿子寄到副刊部,他的字一看就是长期练习书法的人写的,这样的投稿,做编辑的总会看看。
以我这十多年的编辑经验,通过邮寄收到的来稿,可用者,千分之一。这与黄先生做记者的民国时期不同,与苏先生大有作为的改革开放时期也不同。时代变了,方式变了,所以,能在最原始的渠道里结识这两位前辈,于我不能不说是十分幸运的事。
苏晨先生除了字写得好之外,文字风格也让人难忘。他最先寄来的一批稿子,都是散文,与报纸的定位有一定的差距。于是我按稿子后面的地址写信去说明情况。当时只是隐隐约约觉得这个名字很熟,等到知道他曾经是岭南地区出版界的关键人物、当年创办了期刊界称之为“四小花旦”的《花城》杂志和曾经与《读书》并驾齐驱的《随笔》杂志等等事迹,是陆续收到他寄赠的签名本之后了。小说,散文,一次寄来两三本,隔半年又寄来两三本新的,还有一本是谈印章篆刻的书。与其说佩服他是多面手,不如说佩服他创作的生命力。他生于1930年,那时已经过八十岁了,还在写,还在投稿。
所以我后来在评《花城》杂志主编田瑛的新作时,实在是有感而发:
花城社似乎有种特别的人文传统,即,这里的编辑都爱好写作,以高龄的苏晨、范若丁先生为例,至今笔耕不辍,林贤治、田瑛先生也在编余写了大量文字……
落籍岭南之后,一是感觉近代以来这里的文化传统值得关注,二来也是感慨于传媒太关注解决问题,而不考虑何者为今天能留下来的人与物,因此我约稿较留意关涉此地文化传统的人事,点点滴滴,以为总有用处。记得给苏先生的信里,有问他能否写写跟人有关的交往,因为他是辽宁人,是当年的南下干部,六十多年来一直生活在岭南,又从事与文化有关的职业。不久,便陆续收到他的文章,一看——六米斋里的端木蕻良、在广州遇险的巴金、“广州六月作书贾”的钱君匋、沈从文的书法……最有意思的是,有一年沈从文夫妇在广州看《中国古代服饰研究》(香港版)的清样,苏先生约上中山大学的学者容庚、商承祚,在家里与沈从文一起谈书法。照片上三位大家坐而论道,而苏先生座中最年少。无论文章还是照片,都是岭南文艺活动的珍贵文献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