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者作出这样的选择,只是因为生活本身不集中也不浓缩。于是,《百年酒馆》所创造的戏剧质感,是胡适在日记里记的“今天又打了一天麻将”,是路易十六的“今日无事”,终究,是人类日复一日的生活。人们大多数时间在吃吃,喝喝,吊膀子,说些不三不四的蠢话,有些人走运了,有些人倒霉了,而时光匆匆流逝,步履不停。
我们能从作者的目光里,看到源源不绝的善意。他拒绝居高临下地指点“人应该是怎样的”,只是简单地展示人们的生活状态,哪怕他们多数平庸,也不被奇迹眷顾。
透过酒馆的窗户,我们一次次抓住的,是投向生活的一瞥。在这个语境下,《百年酒馆》和契诃夫之间的另一层重要共鸣,在于主角们都是没什么出息的庸人。
“舅舅”是常常出现在契诃夫剧作中的人物,有“万尼亚舅舅”,有《樱桃园》里的舅舅加耶夫和《海鸥》里的舅舅索林,还有《三姐妹》里的老军医切布狄金,以他对三姐妹的关爱程度而言,也是一个舅舅式的存在。这些舅舅啊,万尼亚认为自己一辈子已然荒废,他遇到了爱情又无计可施地目送爱情远去;加耶夫、索林和切布狄金更是同一类人,他们头脑聪明,内心善良,却只愿意游离于纷争之外,他们发誓保护一些珍贵的东西,但是却什么都不做。舅舅们大都四、五十岁了,懦弱平庸,一事无成。万尼亚舅舅最后又一次坐下来计算粮食和土地的收益,承受一成不变的生活。上世纪初的批评家指责契诃夫的剧本里没有戏剧冲突的时候,实则是在说,他剧本里的这些人物行动缺失,永远都在一遍一遍地念叨着“到莫斯科去”,却一辈子也不踏出家门半步。
到了“百年酒馆”里,人们喝酒,斗殴,吹牛聊天,讲刻薄粗俗的笑话和蠢话,在这里,每个人都兼具蠢货和智者的特性。一个胖妞在这里遇到地方检察官助理,发现原来仅仅在布鲁克林就有八百多个检察官助理;一位大嘴爱尔兰哥们儿,永远在发表奇谈怪论;一个叫玛莎的老女人,是上一辈老霍瑞斯的情人,她总是穿着黑衣服在喝酒抽烟……都是得过且过的人,他们对于生活没有多少野心和希望,更没有什么行动,只是深陷其中。当胖姑娘不断追问助理大叔为什么不努力成为检察官时,年近五十的助理回答她:“这就是我的工作,仅此而已。当他(检察官)当助理的时候,他才二十多岁,直到现在他还是比我年轻,所以我没什么希望了,就是这样。”这多么像《万尼亚舅舅》的结尾,万尼亚计算着荞麦和素油,生活的无聊和沉闷在眼前如同大幕伸展开来,他说:“啊,我的上帝呀,我今年47岁,如果我能活到60岁,那我还要活上13年。多么长久呀!这13个悠长的年头,叫我怎么过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