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有人能背诵“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么。这里还有人在落雨昏沉的天色里见到过一对老夫妻的亡灵显露出来,并徊惶不去么。五十年过去了,这里还有人记得傅雷夫妇的面容么,他们的朋友们都已弃世而去,钱锺书,周煦良,柯灵,施蛰存。最后一个是杨绛,今年6月去世,活过一百岁。然而,他们渐渐变成了传说。
从15号退出来,我们慢慢沿着5号的院子围墙走了一圈,我只想看一眼阳台的正面。
在《艺术哲学》里,傅雷这样翻译了乌尔比诺宫殿里发生的谈话:“绅士们都通晓希腊文学,历史,哲学,甚至懂得各个流派的哲学。这时妇女们便出来干预,带点儿埋怨的口气要求多谈谈世俗的事;她们不大喜欢听人提到亚里士多德,柏拉图和解释他们的那些学究。于是男人们马上回到轻松愉快的题材,说一番娓娓动听的话,补救刚才的博学与玄妙的议论。并且不论题材如何艰深,争论如何热烈,谈话始终保持着高雅优美的风格。他们最注意措词的恰当,语言的纯洁。”
这是些欢欣的句子,不知傅雷孤独地抄写下它们时,是否心中也非常向往。
我愿意把自己这个坐在乌尔比诺宫殿窗前的身体,想做是他的,而不是自己的。我愿意自己这双感受着意大利5月阳光的双手也是他的,而不是自己的。
离开3号的园子,那里曾是傅雷家最初住过的地方。沿着围墙找到一处没有出入口的空地,传说中傅雷家的黑色竹篱笆墙,已换做一道薄薄的砖墙。如今园子里的树又长高了不少,密密遮挡着这个园子。
我站到了地铁通风口的井沿上,但还是看不清傅雷家阳台的正面。树叶和灌木都很密,好像充满了奇异旺盛的生命力。隐约间只见到傅雷书房的一隅完全笼罩在幽暗而悲伤的光线里。影影绰绰的,好像他们夫妇从那里望着我,从幽深的井里,浮现到水波的白光里,那是一对将双手团在胸前的老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