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我完成了自己第一次意大利壮旅。回到上海后,将《艺术哲学》放回书架。
“去了安定坊,才算真的
从托斯卡纳回来了”
8月,和我的摄影师在渥热的下午去了安定坊,傅雷夫妇自尽之处。我是为我的托斯卡纳之旅去的。看过那些灿烂的光影,我要去看看他天光黯淡如深井的译文处。对我来说这才是完整的旅行。这样,我才算真的从托斯卡纳回来了。
安定坊的下午非常安静。我却依稀记起了童年中那个8月。满街响亮的知了叫声和透过肥大的法国梧桐树叶撒向马路青绿色的阳光,还有夏天街道上烧书的火堆与大电喇叭里传出的铿锵歌声。我幼时住的街区有些官员的家庭,入夜哪家灯火通明,就一定是在抄家。我自己家也被抄了,家里所有的灯都打开,门窗也都大敞,好像被强奸了一样。家里的书被烧了,家里公家租的家具一夜之间被全部收回,我们全家都睡在地板上。我想起来那时一醒来就能看到沙发在地板上留下的印子,那块地方比裸露的地板要深些,也许是蜡托没散开蜡的缘故。小孩子不懂事,突然和全家一起睡觉,夜里醒来就能看到父亲在黑暗中一红一暗的香烟头,心里还觉得新鲜得很,却看不见父母脸上那被人踩过一脚的惊恸。
那一年,我丈夫也还是个孩子。从他家后弄堂穿到江苏路,出来就是安定坊。他记得从他家住的宏业花园到安定坊,差不多每栋小洋房里都在抄家,他家那一栋一共住了三家人,一户小资本家,一户黄埔军校毕业的妇产科医生,还有他家,爸爸是上海地下党出身的中学校长,他们三家也都被抄了。
岐山村那一带上海本土的文化家庭多,大约有五百多户。五十年前的8月底,我后来的大学老师施蛰存在黄昏的余暑中,从一片抄家混乱中的岐山村,无声无息踱到安定坊,他过来看看老朋友傅雷。只见他家外墙被大字报糊满,早已遍体伤痕,酷暑里门窗紧闭,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