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本书充满着这样“宛若神迹”的时刻,尽管表面上文字比较感性,但实际上严格遵循“倒莎派”的经典套路:即认为莎士比亚的家庭出身、教育背景、人生经历,不足以承载知识容量如此之大的三十多部莎剧——说得更直白一点,他们认定,这个人类文化史上最重要的文化符号,理应是更“高眉”的产物。这样的说法当然不够政治正确,但是长期以来,“保莎派”也确实苦于缺乏强有力的证据,正面解释这些问题。哪怕是英国最为正统的普及性读物,也往往淡化莎士比亚本人的生涯是多么励志多么传奇,而把重点放在渲染其文学成就和描述其所在的时代。大英博物馆馆长尼尔·麦克格雷格前几年在BBC做的广播节目就是走这样的路线。2012年,他将讲稿编撰成《莎士比亚的动荡世界》(Shakespeare's Restless World)时,当然要发挥大英的馆藏优势,配上翔实而醒目的插图,在视觉上还原一个绚丽而充满变数的时代。
比起同样以莎士比亚时代为切入点的名作《1599:那一年的莎士比亚》(1599: a year in the life of William Shakespeare),《莎士比亚的动荡世界》的密度要小一些,内容也通俗得多,但主旨大体上一脉相承,后者展示的很多细节也颇有启发性。比如说到当时的剧院观众,与如今衣冠楚楚、正襟危坐的状态相去甚远。那时所有的公共演出都是下午场,露天剧场上依靠日光照明,舞台上刀光剑影(都是真刀实剑,所以当时的剧场和剧团也常常发生暴力斗殴事件),台下的观众席则充满了被黄段子逗得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以及各种各样的酒精、坚果,甚至现开现吃的牡蛎。如果一定要类比,那么当年环球剧场的气氛,可能更接近德云社,而非上海大剧院。
统治者对剧院的态度颇为复杂。他们一方面看到戏剧——尤其是当时最叫座的关于英格兰历史的剧目“在锻造新的国族认同的过程中起到关键作用”,另一方面也能感觉到在演出中积聚的民间智慧“在创立新的国家身份的同时也分裂了这一身份”。因此,包括莎士比亚在内的剧作家必然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创作是受到诸多限制的,有一些题材不可轻易触碰(就算碰也只能含沙射影)——比如瘟疫的流行和爱尔兰危机,还有人们对未来女王一旦驾崩之后国家命运的巨大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