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尾是精心运思过的,少了一句话,或调换了一句话,改变一下口气,读者就无法如作家所希望的那样,去进入古洛夫的惆怅,去玩味他带着希望的“明白”。小说不是教材,你不可能读了《带小狗的女人》就懂得该如何去处理眼下自己正胶着其中的婚外恋,但你会感到,契诃夫给出了一个婚外恋的经典版本,这里面爱情是真实的,不是偷欢的借口,而麻烦则是以一种诗意的方式结束在大片的留白之中。
这是一篇好小说,只是总觉得没写完似的——我第一次阅读的感受,原来早已有人表述过。俄国批评家布列宁在1900年2月25日的《新时报》上的评论就说,契诃夫的小说总是屡教不改,思想很有趣味,人物典型很有趣味,“然而仅仅是昙花一现,没有得到充分、完整的展开……一个有才华的小说家的作品,其结尾好像还有待真正的创造性手笔来完成。”无疑,布列宁想要一个莫泊桑《项链》式的结尾,或者一个欧·亨利式的结尾,总之故事就是要像故事的样子,要有巧妙的逆转和意外。另一个批评家安德烈耶维奇也说,这是一个“关于爱情之奇特性的心理性题材”,可惜作家没能写完。
我很高兴我能不与这种级别的感受为伍。我已经太能体会契诃夫小说意在言外的东西。这种留白,说穿了是契诃夫仁慈的证明,他可以写完,但他不忍心写完。到了1899年写《带小狗的女人》的时候,他已在雅尔塔安家,不需要靠写《项链》式纯属编造的故事来取悦读者换卢布了,他有了更多的耐心用于安慰读者。《带小狗的女人》就是安慰式的,只要你是个有些阅历的成人,你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喜欢它,把它变成自己不与人分享的私爱;只要你对自己足够诚实,你会将它放在心底最柔软位置,然后设法去寻找故事后边的作家,带上一瓶好酒。